第(1/3)頁 大梁魏都,惠王大朝,大夫以上朝臣分列左右。左列太子申,次席惠施,再次司徒白虎,右列上首龐涓,次席朱威,再次公子嗣。 公子嗣是惠王第五子,生母為燕姬,即燕文公次女。公子嗣無緣大位,是以淡泊政務,只是生而好勇,喜歡舞槍弄棒,與公子卬頗有幾分相似,在函谷之戰后被龐涓發現,教以軍事不說,這又薦入軍中,用為副將,以代公子卬之缺。 大殿靜寂,殿中所有目光,包括惠王的,盡皆落在司徒白虎身上,只有武安君龐涓二目微閉,臉拉得很長。 白虎的幾案前面一字兒排列六卷賬冊,其中一卷平攤著。 “??再就是賦役,”白虎看著賬冊,聲音不急不緩,字字如錘,“各城邑共有人口三百三十九萬,其中約五十萬為仆僚隸臺。剩余臣民,立戶籍者不足五十萬,其中又有十一萬三千臣屬于封君,司徒府所轄者不足四十萬戶,再減去近年殉國烈士五萬余戶,虎賁、武卒四萬戶,其他免賦役者約三萬戶,以律納賦出役的僅剩不足三十萬戶。而這不足三十萬戶,卻要供養如此巨大的糧草開支,百姓之苦,前所未有!” 眾人面面相覷,龐涓面色紫漲。 “另有一筆細賬,”白虎拿出另一卷冊子,攤開來,緩緩說道,“就是甲胄與兵器。武卒身上披掛,皆為優質烏金(鐵的別稱)甲胄。每套甲胄皆由銅盔、護項、護膊、戰袍、護胸、銅鏡、戰裙、戰靴共八部分組成,所用材料多是烏金、黃銅、皮革、硬木、獸筋,所有甲片由銅絲貫串。單套甲胄平均重逾六十斤,身材高大者重逾八十斤,另有槍刀劍戟等物,皆要求優質烏金及黃銅。而優質烏金與黃銅多由韓、楚、趙等地商貿而來,天下動蕩,烏金銅革等物價格日漲,一套鎧甲之資,可供三戶五口之家活命三年。如此窮兵,稅賦加大,稅源卻在減少。自去歲以來,國庫日竭,黎民日苦,民不聊生??” 白虎的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低,穿透力度卻越來越強。 朝堂之上,空氣冷凝,連呼吸都似凍結。 軍備與民生,似乎永遠都是難解之結。 龐涓幾乎是暈暈乎乎地回到府中。 這次朝會,龐涓萬沒想到向他發難的會是白虎。他這里“糧草”二字剛一出口,白虎那邊就搬出一大摞竹簡。這些竹簡是他眼睜睜地看著白虎進朝堂時拎在手里的,只是沒想到竟然是用來對付他的恩公。 然而,數字結實,國庫已經竭盡。可這些與他龐涓有什么關系呢?身為將軍,他龐涓的職分必須是,也只能是,從君之命,對外作戰,為大魏開疆拓土。魏王要他收復河西,要他整頓軍備,要他重振武卒,而所有這一切,都需要糧草物料、輜重保障,至于如何保障,只能是你們這幫具體執事要操心的。再說,伐秦更是硬仗,千軍萬馬無不是舍生赴死,身為將軍,總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光著膀子上沙場吧。 龐涓清楚地知道,白虎不是孤單一人,站在他身后的是朱威,是惠施,是太子。尤其是太子申,前些年只是一個傀儡,但近日竟然強硬起來,處處拂他龐涓的意。 龐涓明白,這幾個人中真正主謀的既不是太子,也不是朱威,更不是他白虎,而是惠施。幾年下來,他徹底看透了,惠施是只老狐貍,藏而不露,不到關鍵時刻,在朝堂上絕不會多說一個字,更不會說錯一個字。與這樣的老狐貍對陣,龐涓簡直是無計可施。 龐涓不無郁悶地回到府里,遠遠聽到后花園的草坪上有噼里啪啦的擊打聲,時不時傳來夫人瑞蓮的叫好聲,知是白虎的兒子白起在演槍法,輕嘆一聲,走過去,在樹下站定。 仍在發育中的白起已經長高到他的耳朵邊了,但體形精瘦,顯得細長。手中之槍是龐涓不久前為他特別打制的,通身重約二十五斤,白起初時揮舞起來顯得吃力,但習練多日之后,漸漸適應,這已舞得上下翻飛,讓人眼花繚亂。 “好!好!好!”龐涓緩緩走過來,鼓著掌,連說三個好字。 白起這也望見他了,將槍朝草坪上一扎,單膝跪地,行個軍禮:“稟報義父,義子白起正在習練義父所教之吳起槍法!” “呵呵呵,練得不錯!”龐涓近前,拔下他的長槍,細細審視。 果是一桿好槍。槍頭為烏金、黃金、黃銅等合冶而成,有金剛之硬,尋常皮甲不經一刺,即使武卒所披的超重鎧甲,刺中之后,只要槍尖稍稍一滑,進入甲片間隙,穿甲銅絲根本防它不住,必貫胸而過。槍身更是由堅硬的紫檀精削而成,外圈嵌入三根手指粗細的銅條,由五圈銅環緊緊箍定,銅條與銅環外包一層金皮,在陽光下閃爍金光,頸上紅纓耀人眼目。 “白起,此槍如何?”龐涓笑問。 “精美絕倫!”白起朗聲應道,“白起謝義父賞賜好槍!” “與你先祖之槍相比,此槍如何?” “無可比擬!” “哦?”龐涓略吃一怔,緊盯住他。 “回稟義父,先祖之槍長約丈八,此槍僅長丈三;先祖之槍是銀桿金槍頭,此槍為木桿烏金槍頭;先祖之槍柄上嵌寶石,此槍只有幾道銅箍;先祖之槍重三十五斤,此槍僅重二十五??”白起一連列出幾組對比,似乎余興未盡,仍在抓耳撓腮。 “我的兒,”龐涓笑瞇瞇地望著他,“你可曉得此槍的好處?” “請義父賜教!” 龐涓扎下架勢,將槍耍得呼呼風響,看得白起目瞪口呆。 “我兒請聽,”龐涓駐足,撫摸槍身,“槍是用來殺敵的,不是讓人看的。是以槍尖要鋒利,要無堅不摧;槍身要輕便,扛擊打砍斬。至于槍支長短,各有利弊,使用起來,全看本領。槍長利擊遠,若一擊不中,抽手就難;槍短利擊近,可揮灑自如,但要求技擊本領更高。為父特別為你打制一柄短槍,就是要你習好本領,放敵于身前,與敵搏擊!” “謝義父指教!”白起接過槍,拱手謝道。 “還有,我兒必須記住,沙場之上,武藝須好,但舞槍弄棒終不過是莽夫所為,匹夫之勇,真正的將軍絕非這個!” “敢問義父,什么才是真正的將軍?” “就是這兒,”龐涓指向心窩,“用你的心!只有用心,你才能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 “這么說來,”白起眨巴幾下眼睛,“即使不能行走的孫義父,也仍然是真正的將軍了!” 聽白起冷不丁提到孫臏的名字,龐涓心里咯噔一沉,有頃,蹲下來,僵臉化作笑:“是哩,你的孫義父仍舊是個真正的將軍!告訴義父,孫義父現在何處,義父正在四處尋他呢。義父行將征伐秦國,若是有你孫義父在,定可擊敗秦人,收復河西!” 白起瞪起大眼,盯他一會兒,重重搖頭,反問他道:“義父是說,若是孫義父不在,義父就打不敗秦人了嗎?” 吃此一問,龐涓反倒噎住了,臉色陰起,正尋詞兒解脫,一直候著他的瑞蓮笑呵呵地走過來,伸過一只手。龐涓瞄一眼白起,捉住她手,頭也不回地走回客堂。 在朝吃白虎一擊,回家又吃白起一噎,這又提及孫臏的名字,哪一樁都是給龐涓添堵。龐涓越想越氣,又不好多講什么,回到客堂,說是心里有火,吩咐瑞蓮下廚為他熬煮綠豆湯瀉火,便脫身走進書房,關門閉戶,祭出鬼谷功夫,剛要安神靜心,門外傳來腳步聲。 敲門的是龐蔥。 “何事?”龐涓勉強壓住火氣,沉聲問道。 “有人求見!” “不見!” 話音落處,門被推開,一人徑走進來。 龐涓以為是龐蔥擅自闖進,張口就要斥責,來人卻呵呵笑出。 龐涓打個驚怔,急睜眼睛,愕然道:“張儀!” 來人正是張儀,一身士子服。 “龐兄,”張儀拱手,半是調侃,“觀你臉色,似是有喜事嘍!” “去去去,”龐涓屁股已經抬起,這又撲通坐下,白他一眼,“再說一句,在下就拿掃帚了!” “拿棍子也趕不走嘍!”不待讓位,張儀就在他對面的幾案前撩衣坐下,“快叫嫂夫人上菜,擺酒,在下的肚子在謀反哩!” “咦,只你一人呀!”龐涓這也靈醒過來,“香嫂子怎么沒有來呢?在下早已饞涎欲滴,這在等著嫂子親手殺的香豬吃呢!” 二人互相調侃幾句,歸入正題。 “我說張兄,”龐涓撓起頭皮來,“堂堂相國來使,當是驚天動地,張兄哪能??神不知鬼不覺呢?” “在下不是相國了。”張儀的語調恢復平淡。 “哦?”龐涓大怔,不相信地望著他,“張兄,你??” “不瞞龐兄,就在旬日之前,在下掛印辭官,驅車徑出函谷關了。”張儀語氣仍是淡然。 “敢問??”龐涓傾身過來,目光征詢。 “唉,”張儀長嘆一聲,夸張地搖頭,“說來難以啟齒哩,龐兄且整酒來!” 龐涓吩咐整菜上酒,張儀遂由入蜀開始,將與秦宮結親故事,一五一十向龐涓講述起來,尤其將夫人大戰巴女,講得繪聲繪色,說到關鍵處,順手掏出巴女毒刀,要龐涓尋鼠一試。仆從一時之間尋不到鼠,捉雞代替,龐涓試刀,不出一刻,雞果中毒而死。 張儀得賢妻如此,且又如此通曉大義,武功精湛,龐涓對香女再無不屑,唏噓再三,立即將她列入與鬼谷師姐玉蟬兒一般高度了。 “你是說,”當張儀講至紫云公主,述及公子卬時,龐涓震驚,“安國君依然活著?” “非但活著,且已成為秦國的安邦將軍了!”張儀又將秦王如何念及妹夫,如何活擒公子卬,陳軫如何為公子卬更名,秦王如何待見公子卬,紫云公主如何反感,秦國祖太后如何干預,公子華又是如何設計協助公主謀他張儀,他如何醉酒,紫云公主如何霸王硬上弓等等一應舊事,無一遺漏地盡述一遍。其中不少堪稱秦國機密,宮廷秘聞,聽得龐涓如聞天書,對張儀這般掏心待己,敬服且感動。 “張兄如此坦誠相見,”龐涓拱手,“在下再無話說。鬼谷既往舊事,在下一筆勾銷。張兄此來,想讓在下作何幫忙,就請直言!” “龐兄說反了,”張儀卻不回禮,毫不客套,“在下此來,不是讓龐兄幫忙,而是想幫忙龐兄。” “哈哈哈哈,”龐涓先是一怔,繼而大笑數聲,再次拱手,“好好好,就算張兄幫在下了。說吧,張兄如何幫法,在下洗耳恭聽。” “第一步,助龐兄逐走惠施,壓服朱威,除掉白虎;第二步,你我攜手,以魏為軸,橫掃列國,建不世功業。”張儀端起酒爵,端詳一番,揚脖飲下。 龐涓長吸一口氣,兩眼死死盯住張儀,良久,將氣噓出,一字一頓:“若是橫掃列國,以張兄之見,從何處掃起?” “趙國!” “好!”龐涓一拳砸在幾案上,“你我聯手,打爛它!” “不是打爛,是吞掉它!” 龐涓再吸一口氣,幾乎是下意識地摸起酒爵,緩緩閉眼。 御書房里,魏惠王坐在御案前,二目微閉,一動不動,就如一段木頭。 不知過有多久,魏惠王仍舊保持這一姿勢,在一邊守護的毗人既怕驚動他,又怕出意外,就在近旁走來走去,先是腳步輕微,繼而腳步放重,故意弄出些聲響。 “毗人,晃啥哩?”魏惠王的聲音從兩片嘴皮里迸出,身子依舊未動。 “主子,”毗人不知何時已經改過稱呼,不再叫他王上了,湊到跟前,“老奴在想事情,怎么也想不出,有點兒急了。” “呵呵呵,你也會想事情了。說說,想什么呢?” “老奴想的是,主子這辰光會在想什么呢?老奴想呀想呀想呀,想得頭都大了。要是老奴也有淳于子修來的通心術,該有多好!” “你呀,其實已經曉得寡人在想什么了。” “老奴真的不曉得哩。”毗人給出個笑,“不過,主子這般講了,老奴就想猜猜看。”瞥一眼惠王案面上的竹簡,“主子在想國事哩。” “廢話,不想國事,還能想啥?說具體點兒。” “是??想這竹簡上的事兒?” “真就讓你猜對了。”惠王睜開眼,看向案面,上面一字兒擺著七冊竹簡,是白虎大朝報奏時用過的。 毗人腳步一轉,移到他身后,動作麻利地為他揉捏頸椎,邊揉捏邊笑道:“主子呀,老奴這也提個奏本。” “哦?奏吧。” “主子這已坐有幾個時辰了,該到后花園中走走才是。流水不腐,多走路,活絡松筋,好處多了去了。至于朝堂上的事情,就讓那些臣子們想去。主子這把頭想大了,想疼了,不合算哪。” “唉,”惠王長嘆一聲,“寡人也是不想想呀,可??”頓住話頭,用力起身。 毗人伸出援手,扶他站起。 主仆在屋子里小走幾圈,緩步移向房門,剛要邁出,遠遠望到宮值內臣引帶二人沿林蔭道走過來。 魏宮臣子中,享有不通報而直接入見特權的僅有三人,太子申、惠施和龐涓。 “寡人眼花了,是哪一個?”惠王揉眼問道。 “是武安君!他還引來一人,老奴認不出哩。” “看樣子,”惠王苦笑一聲,“寡人這筋是松不成了。”便踅回書房,復于案前坐定。 不消一時,宮值內臣進來通報。 惠王宣龐涓入見。 君臣禮畢,惠王指著外面:“賢婿,門外好像還有個人呢!” “父王?”龐涓吃一怔,“您怎么曉得?” “呵呵呵,”惠王笑出幾聲,“賢婿既引此人來,想必不是俗客,讓他覲見吧。” 龐涓出門,不一時,引張儀入見。 惠王上下打量張儀,顯然記不起是誰了:“你是??” “鬼谷士子張儀叩見魏王!”張儀拱手。 “鬼谷士子張儀?”惠王震驚,“你不是??在秦為相嗎?” “回稟魏王,正是那個張儀。” 惠王噓出一口氣,盯張儀一時,問道:“既為秦相,為何以布衣之身覲見寡人?” “想與大王私聊。” “這里沒有外人。”惠王指著龐涓,“這是寡人賢婿,也是你的同門。”又指毗人,“這是寡人近侍,無礙私談。寡人老朽,張子有何指教,盡請直言!” “魏國危矣!”張儀再次拱手,一字一頓。 張儀劈頭來此一句,魏惠王大怔,看看龐涓,又看看張儀,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面前白虎的竹簡上,良久,指向旁邊客席:“請張子入席詳談!” 張儀在客席正襟坐定,二目如炬,直射魏王。 “魏國朝野上下一切如常,”魏惠王傾身問道,“張子何出此言?” “如果不出儀之所料,”張儀拱手胸前,侃侃言道,“魏國已經陷入外困內憂,如猛牛落井,亡無日矣。” “這這這,”惠王蒙了,苦笑一下,看向龐涓,見他閉目不語,又回視張儀,“何以內困外憂,請張子指點!” “是外困內憂。” “對對對,請張子詳言!”惠王急不可待了。 “先說外困,”張儀緩緩說道,“南向,魏楚毗鄰,魏先將軍吳起掠取大梁及周遭楚地二百里,現將軍龐涓再掠陘山及周遭楚地一百里,舊怨不提,單是這兩樁新案,于魏是喜,于楚卻是截肢之痛;東南向,魏宋毗鄰,先將軍吳起奪占襄陵,襄陵乃宋先祖襄王寢陵,今為魏郡,宋人耿耿于懷;東向,與衛毗鄰,衛之祖地,大片皆入魏境;東北向,魏齊接壤,前仇舊怨盡皆不提,想必齊王不會不惦念黃池之辱,將軍田忌更不會忘記女裝之羞;至于三晉,魏與趙、韓,國土犬牙交錯,利害息息相關,百年來磕磕碰碰不提,單是惡戰硬戰,當不下三十次,邊城旗幟交替變換,朝魏夕趙,亦不為驚奇;更慌急的是西向,魏與強秦之爭??” 張儀頓住話頭,微微閉目。 “這些陳年舊事無不是禿頭上的虱子,人盡皆知,還請張子講些新的。”惠王不耐煩了,欲聽下文。 “我王好喻,儀方才所言,確為禿頭伏虱。然而,凡人所見,無非外象,唯有大王,當該知痛知癢啊!” “請張子詳釋!”“知痛知癢”四字顯然刺激了惠王,探身向前。 “六國伐秦而兵敗函谷,大王想必不會認定是龐將軍無謀、魏武卒無勇吧?” 想到虎牢關上四王信誓旦旦伐秦,兩軍對陣之時,楚兵卻裹足不前,齊兵更是遲遲不到,惠王輕嘆一聲,不再吱聲。 “再講內憂。”張儀不再給他思考時間,“遠且不提,單是近年儀之耳聞目見,魏居中而四戰,兵革未歇,民無生息。函谷戰后,龐將軍痛定思痛,圖謀東山再起,年年增擴武卒,日日練兵備戰,欲雪前仇。然而,魏土不增反減,魏民時有逃離,稅賦日少,府庫日竭,蒼生日苦,君臣互怨。敢問我王,凡此種種,想必不再是禿頭之虱了吧?” 魏惠王額頭汗出。 龐涓顯然沒料到這又扯到他身上了,略是詫異地看著張儀。 張儀似是講完了,閉目靜坐。 “張子既知魏國困境,”惠王拿毗人遞過來的絲絹擦把細汗,“想必亦有擺脫之計了。寡人不才,敬請張子賜教!” “兩個字,連橫!” “連橫?”許是第一次聽聞此詞,惠王一雙老眼眨巴幾下,“何為連橫,還請張子詳釋!” “蘇秦不是在列國倡導合縱嗎?縱即南北,三晉合縱,外加燕楚,構成南北一線。至于齊國入縱,不倫不類,別有用心,可以不計。縱親六國會于孟津,旨在制秦,六君誓師,縱親達到絕頂。圣者曰,月圓則缺,杯滿則溢。蘇秦身為約長,掛六印,令六君,堪稱人臣之極;六師畢集于函谷關外,堪稱縱親之極。物極必反。六君會盟,卻各懷其私,六師畢集,卻不戰而卻,正應極、反之理。” “甚是,甚是,”惠王連聲應和,“張子說下去!” “田有阡陌,道有縱橫,縱勢既衰,橫路當行。魏國遠策,當是去縱入橫,與秦結盟!” 聽到這里,惠王顯然明白過來,方臉拉起,久不說話。 “連橫長策有何不妥嗎?”張儀忖透惠王心思,直追過來。 惠王二目如炬,直射張儀,一字一頓:“只有一個不妥,河西!” “敢問我王,河西有何不妥?”張儀似是不知趣了,緊追不放。 “秦人玩弄詭計,霸我河西,七百里江水,數十萬臣民,一夜之間,盡為秦有,十幾萬勇士的尸骨,這還長眠于河西的地下呢!” “唉,”張儀長嘆一聲,“我王只知河西,卻忘了秦晉魚水之誼啊。穆公之時,兩度嫁女于晉公,締結百年之好!” “那是晉室,不是魏室!寡人此生,不收復河西,死不瞑目!”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