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跑道邊圍著一堆人,體育老師詢問地看著他們,季星臨不說話,周楚屹含糊著,只說要跟同學比賽跑步,友誼賽。 體育老師看了眼腕表:“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們就跑個三千米吧,我來計時,輸的人一百個蛙跳。” “不跑三千米,比不出東西,”季星臨扯了扯護腕,臉上沒什么表情,“跑兩萬米。” 體育老師看他一眼:“量力而行,不要逞強。” 季星臨沒再說話,走到起跑線后站好,然后抬手脫了身上的外套。 何甜甜湊過來,聲音軟軟的:“我幫你拿吧。” 季星臨沒理她,伸長手臂,繞過何甜甜將外套遞給時小多,道:“幫我拿著。” 跑道上,季星臨和周楚屹錯開站位,兩個人同時蹲下去,踩住起跑器,褲腿挽起,露出修長的小腿線條。 天很藍,風里有綠植的味道,季星臨調整著呼吸,純黑的眼睛壓在眉骨下,濃烈、鎮靜,又冰冷。 他從不是一個盲目自信的人,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短板是什么。他體力好,爆發力也不錯,適合長跑,但不太會打球,這種需要團隊合作的運動項目他很少參加,也很少有人邀請他參加。 他不喜歡湊熱鬧,不喜歡聚堆,同樣的,也不喜歡被欺負、被挑釁。 風在吹,世界安靜,季星臨感受到一股視線,溫溫柔柔的,帶著擔憂,纏在他身上。他稍稍偏過頭,看見時小多的眼睛,小姑娘抱著他的外套,一臉緊張地瞅著他,額頭上還留著被籃球砸出來的紅印子,獨角獸似的。 季星臨笑了笑,神情很軟。 別怕,我會幫你贏回來,我會讓你看見榮耀。 那些嘲笑與譏諷,惡意與冒犯,我會逐一打碎,還你一個干凈的世界。 發令槍響的瞬間,季星臨和周楚屹同時沖出去。時小多的目光一直跟著季星臨,她仿佛看見一只鷹,振翅,飛起,撲向蔚藍的天。 一圈跑道是四百米,兩萬米就是五十圈。 周楚屹想甩開距離,憋著速度移到內道,期間兩人視線接觸,他狠剜了季星臨一眼。 季星臨不動聲色,甚至主動給周楚屹讓了條路,換到外道。 季星臨喜歡在外道上超過一個人,也喜歡逆風而行的暢快感,那種感覺讓他想到小時候。 小時候,季星臨經常這樣奔跑,一個人,在空寂的馬路上或者熄了燈的校園里。一圈兩圈,最開始還有個模糊的概念,跑了多久,跑了多遠,后來就記不住了。 那就跑下去吧,跑到精疲力竭,跑到沒力氣難過。 季星臨從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些時候不能理解,他不能理解旁人在說什么,旁人也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于是,他成了異類。 他的聰明是異類,他的孤僻是異類,他玩魔方的專注也是異類。 很小的時候,羅燕過生日,家里聚了很多人,熱熱鬧鬧的。有人將季星臨和還不會走路的小星曜一塊帶到羅燕面前,笑著說讓兄弟倆給媽媽祝壽。 當著眾人的面,季星臨字字清晰,說,她不是我媽。 羅燕不是他媽媽,他的媽媽死于難產。 既然不是,為什么要叫? 熱鬧的氛圍瞬間尷尬,所有人都在責怪他不夠懂事,甚至把他關在小屋里,讓他暫時不要出來。 不懂事、不聽話、固執、陰郁,他被那些指責壓得喘不過氣,眼睛無論睜開還是閉上,看見的都只有黑色。 他陷在黑色的漩渦里,沒有光明,也沒有出路。 〔79〕 眨眼便是七圈,季星臨和周楚屹不相上下,幾乎是并肩在跑,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個好兄弟在鍛煉耐力。 時小多抓住鹿溪的手,緊張得掌心冒汗。 鹿溪終于看出來,小聲問:“那瓶飲料是買給季星臨的吧?” “是啊,”時小多大方承認,“我想對他好一點兒。” 鹿溪張了張嘴,她想說,周楚屹不靠譜,姓季的看起來比他還不靠譜啊。 但是,不潑閨蜜冷水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鹿溪默默咽下了所有反對意見。 兩個人的比賽,局面一目了然。周楚屹朋友多,跑道兩側都是為他喝彩的助威聲,漸漸地,那聲音弱了些,甚至有人倒抽一口冷氣:“我的媽,那小子吃了興奮劑嗎?” 第二十圈,臨近普通人的極限,周楚屹渾身是汗,嗓子冒火,小腿肌肉震顫著微微痙攣。他有些后悔,賽前沒有認真做個拉伸。 眼角瞟到那道影子時,周楚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擦身而過的瞬間,周楚屹聽見季星臨的聲音,那人依舊平靜,淡淡的,說:“你還差點。” 周楚屹被激得險些跳腳,他還來不及回應,季星臨已經超過了他。 季星臨開始加速,最后一個五圈,跑得比第一個五圈還要快。他在外道,和周楚屹隔著一臂寬的距離,裹著一團悶熱的空氣自周楚屹身邊沖過去,像鷹,掙脫了束縛。 鈴聲響起,下課了,教學樓里擁出大批的人,被跑道上的戰況吸引著,聚過來,興沖沖地打聽—— “比賽嗎?誰啊?八班的周楚屹和五班的季星臨?” “世紀之戰哪!” “多少圈了?” “不知道!我都數忘了!” “四十七圈!” “不對,第四十八圈了,季星臨是第四十八圈!” “太牛了!真的太牛了!” …… 周圍滿是亂七八糟的議論聲,時小多跳起來,用盡全力喊出一聲—— “季星臨,加油!” 這一聲“加油”打斷了那些議論,有時小多帶頭,助威陣營迅速分成兩撥,分別吼著周楚屹和季星臨的名字,聲嘶力竭,震徹天空。 鞋底擦過塑膠跑道,發出細碎的輕響,汗水落下來,如同一場淋漓的雨。 外界一片喧嘩,季星臨的世界卻是安靜的。他跟周楚屹說了句話,呼吸的節奏有點兒亂,發燒帶來強烈的干渴感,那感覺讓他近乎窒息。 肋骨上的紗布被汗水浸透,傷口拉出綿長的痛感,干渴和疼痛讓季星臨更加疲憊。 眼前浮起黑色的霧,擋住了視線,他看不清方向了。 跑道邊出現陪跑的人,大部分跟著周楚屹,有男有女,給他遞水鼓勁。體育老師制止了兩次,沒什么效果,反正也不是正規比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時小多是個體育廢柴,跑個八百米都能要她的命,鉚足了力氣才能跟上季星臨。她看出他很疲憊,大著膽子握了握他的腕。 剛剛她一直拿著飲料,手心濕潤冰涼,與季星臨火焰似的體溫對比明顯。 季星臨被冰了一下,扭頭,看見時小多帶笑的眼睛。 時小多臉上暈著薄薄的紅,劇烈運動引起的。她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呼吸不太穩,道:“我在呢,我陪你。” 不論發生什么,我都在呢,陪著你。 少女清透的聲音撞進耳朵里,眼前的霧仿佛淡了些,季星臨看見微弱的光,越過漫長而寒冷的距離,落在他身上,給他指引,如同金色的星環。 還剩一圈半,周楚屹跟在他身后,隔著不少于兩百米的距離。 季星臨把汗濕的額發推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他穩住呼吸,聲音很靜,對時小多說:“去終點等我。” 他的嗓音一貫沉郁,此刻聽來,更讓人心動。 〔80〕 跑道上,氣氛進入白熱化,重重人影圍在旁邊,助威聲響得刺耳。教導主任都驚動了,背著手,和體育老師一道觀看賽事。 熱情高漲,氣氛熱烈。 周楚屹榨干體力想要攆上來,季星臨奮力甩開距離。 兩個人膠著著,有疲憊,也有熱血。 那才是青春該有的樣子。 時小多放慢腳步,最終停下來,她看著季星臨的背影,說:“往前走吧,我等你。” 時小多的聲音不高,很快被助威聲淹沒,她以為季星臨沒有聽見,其實,他聽得見,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旁人都在給他加油,給他鼓勁,讓他別放棄,唯獨她,給了他退路。 往前走吧,我等你。 只要你回頭,我都在,我陪你。 這句話給了季星臨勇氣,讓他重新找回力量。 他背負著罪,一直走在黑暗中,在他即將力竭的時刻,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對他說我陪你。 他在那句話里看見了指引,也看見了退路。他是有路可退的,他并非孤身一人。 藏在靈魂深處的翅膀終于張開,風在耳邊,成了動力,光在腳下,給他依托。 最后兩百米,季星臨隱約聽見蒼鷹嘶鳴的聲音,如同戰鼓。金色的光芒落下,他看見他的女孩在等他。 老話常說,苦盡甘來,所以,她來了。 有人拉起終點線,季星朝它奔去,眼神沉靜,沒有遲疑。過線的那一瞬,他幾乎飛起來,手臂舒展,肌肉繃起漂亮的線條。 掌聲和歡呼瞬間吞沒一切,伴隨著暴雨一樣的汗水,落下來,將他籠罩。 助威者們不再分化陣營,而是統一了陣線,季星臨的名字成了唯一的口號,他們為他吶喊,為他喝彩。 時小多遠遠看著,明明沒有任何煽情的戲份,她卻覺得眼圈發燙。 她想起何甜甜之前說過的話——季星臨和你認識的其他男生都不一樣,他身上有種光芒,如星降臨。 她沒能目睹他的過去,不能說不遺憾,好在,她還有機會見證他的現在。 見證他浴火涅槃,見證他破繭新生。 她一直知道他有多好,也相信他會越來越好。 所有不如意都會過去,他會擁有更加廣闊的天空。 時小多靠著鹿溪的肩膀,小聲說:“斑比,你有沒有遇見過一個人,他讓你沒辦法不喜歡。想攢一口袋的開心和美好,全都送給他。” 鹿溪沒說話,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 〔81〕 比賽結束,季星臨從奔跑變成慢走,讓自己放松,避免抽筋。許多人簇擁在他身邊,他依舊鎮靜,沒有得意忘形,眼神自擁擠的人群中遞過去,一下就找到了時小多,落在她身上。 他看著她,眼睛里有淡而柔軟的笑。 時小多露出兩顆小虎牙,也笑著,更加燦爛,同他一起開心。 季星臨被那個笑容迷住了,下意識地要往時小多身邊走。他的感情和耐心都不多,只想留給在意的人。 時小多卻搖頭,朝他身后指了指。 季星臨腳下一頓,轉身向后看,和教導主任撞了個臉對臉。 教導主任笑著拍他的肩膀,道:“可以啊,季星臨,體能真不錯,秋季運動會的時候,你可要拿個好成績!” 季星臨不太會應付這種場面,笑了笑,沒說話。 周楚屹也過了線,身上全是汗,有人要扶他,他擺手拒絕,慢慢踱到季星臨面前,和季星臨擊了下掌。 周楚屹是個很簡單的人,也很直白,錯了就認,輸了就服。他揉了揉汗濕的頭發,表情不太自然,語氣卻真誠,道:“之前我說話不好聽,對不起。” 季星臨吃軟不吃硬,別人先服軟,他也就沒了脾氣,搖搖頭說沒關系。 “有機會咱們比點別的,”周楚屹笑了笑,“你是個挺有意思的對手,也很強。” 教導主任夸完季星臨,扭頭看見周楚屹,順道把他也夸了一遍。 周楚屹打蛇隨棍上,立即邀功:“主任,功過相抵,下周一的公開檢討就免了吧!” 他之前在教導處偷吃小火鍋被抓個正著,還欠著一份檢討呢。 教導主任睨他一眼:“周楚屹同學,請見好就收,不要得寸進尺。” 周楚屹更了兩秒,默默把腦袋縮了回去。 操場上的熱鬧漸漸散了,該吃飯的吃飯,該午睡的午睡,周楚屹是被朋友扶走的,兩萬米跑下來,腰酸腿軟,全身零件都在鬧罷工。 季星臨坐在跑道旁邊沒動,他腦袋沉得厲害,盲目起身可能會暈倒。幾個女生站在不遠處,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季星臨想說“別看了,吃飯去吧”,嘴唇動了動,沖出口的卻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 他咳得喘不過氣,一只柔軟的手掌覆上他的額頭,掌心干燥溫暖,帶著淡淡的甜香氣。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