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二章笑生生-《九靈拾遺》


    第(1/3)頁

    一

    雪白的瓷碗,紙箋在碗中燃燒,燃成黑灰,最終灰燼消散,化作烏有。

    “好了。”七葉對著眼前人點點頭。

    “謝謝。”眼前人嘴角揚起和煦的微笑。

    “請問,這附近是否有茶樓或者茶館?有些渴。”溫文爾雅的男子禮貌地問。

    “撲通”的聲音不間斷地傳來,而且一聲比一聲響亮,甚至還夾雜著撕扯破布的“刺啦”聲。七葉假裝聽不見,轉身從貨柜底下取過一個紙包,拿在手里。

    “以前斜對面就是茶樓,可是現在沒有了。”她笑笑,搖動手中的紙包,“不過如果你只是為了解渴的話,我這里也有茶水。”緊接著她皺起眉頭看向鋪子里面,“不過你怕是得稍微等上一會兒。”

    男子亦笑,隨和地點點頭。

    想著可能是鋪子里面的扇童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七葉有些不耐煩地循著聲音快步向后面走去。穿過中堂,中堂沒人。聲音似乎還要更遠些,看樣子應該是從園子里傳來的。但她沒走幾步就看見一個穿著一身暗紅色破爛長袍、披頭散發的人伏躺在地上。

    這樣的場景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人會打架,鬼自然也會,況且鬼死都死了,打起來也就更肆無忌憚。但是突然出現這么個鬼倒在自家的驛緣閣里,七葉就算是心大得沒邊兒也著實是吃了一驚,她連連后退,一直退到門檻,一不留神被絆了一下,栽倒在地。

    光滑的青磚面,摔得很痛,痛得七葉齜牙咧嘴:“扇兄。”

    “阿扇。”

    “老不死的扇精。”

    她痛苦地歪坐在地上,嘶著嗓子想叫扇童來看,叫了半天卻沒有回應,死孩子,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七葉痛苦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兩步,拍著袖子上的塵土。發髻本就松散,這一摔就徹底散了開來,長發全都披散下來。

    “叮。”長簪不留神,掉在了地上。簪端的青珠隨著木炳轉了兩轉,閃動著柔和的青色微光。她特別喜歡這根簪子。所以“叮”的一聲,雖然很輕,但她的心肝還是不由得顫了顫,連忙彎腰去撿。手一伸,正撫上另一只血跡斑斑的手。

    “啊!”七葉的手條件反射地一縮。不過七葉畢竟是七葉,常年做鬼生意也被嚇出了門道,她臉色一變,毫不猶豫地伸腳,狠狠地踩了下去。

    草鞋,底面滿是堅硬的草茬兒,這一下必然很痛,但對于魂靈來講卻是不會留下創口的,有效又人道。可是這次,七葉等了半晌也沒有聽到尖叫聲,受了她這狠狠的一腳,那手動也不動。她抬起腳,只見整個鞋底已經鮮紅一片,再看那手也已經血肉模糊。

    不是魂靈!她一個激靈跳開,只聽見從地上傳來一陣壓抑的清咳和粗喘。

    七葉驚得一抖,那只手會流血,他是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七葉瞇起眼,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蹲下。

    裸露的皮膚上露出脖頸潔整的顏色,七葉將他翻動了下。鼻息尚存,但毫無掙扎,顯然已經暈了過去,長發遮面看不出容貌,唯有一身紅衣在胸口撕裂開,露出微有些麥色的皮膚,配上隱隱約約看得見的挺拔的鼻梁,顯得很是英氣。再向下看去,只見那人腰間的衣褶中插了幾根長長的小木條,很是顯眼。小木條上刻著符文。盡管血跡斑斑,七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一把卦簽——他是之前那個想要她性命的算命人。

    “冥大人,你在附近嗎?”

    沒有人回應,她記得之前的確拜托過冥大人幫她找到算命的人的。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

    七葉皺起眉頭將那人一推,將他遮臉的長發撩開。只見眉眼凌厲,臉型消瘦,下巴隱有未刮凈的青楂兒——竟是個男子。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早已被沾染的血糊了一片,血腥味沖鼻,讓人想吐。

    這人身上并無血跡,卻為何?難道是?七葉下意識地捏了把那嫣紅的衣角。

    血珠滾滾而落。血衣。

    還不到申時,街道上很是冷清,又是近秋的時節,這時候來一杯熱茶很是得當。

    “只喝茶不聊天兒,好像總是讓人感覺缺點兒什么。”七葉瞥他一眼,素手執壺,高抬微傾。清泉入林,花香四溢。

    男子拈起茶盞,微笑道:“舒州天柱劍豪,雖不峻拔遒勁,但最是芳香甘美,是燕北難得的好茶。”

    “行家啊!”七葉贊道。

    “我少時便住在舒州,那里沒有嚴寒,葉四季都綠,花四季都開,很美,和這里景色完全不同。”男子的眸光無比溫柔。

    “的確很美,我幼時也曾經在天柱山那里住過一段時間,那里的風景讓我留戀過很久。”

    “是嗎?”男子饒有興趣,但卻很是有禮貌地打量著七葉,“說不準,我們當初還曾碰見過。”

    “或許啊。”七葉嘴角一揚不置可否,拈起茶盞小口輕抿。

    二

    舒州堰定城。

    葫蘆街南頭有一間破瓦房,瓦房里住著姓顧的老兩口兒。老婆子是個典型的潑貨,前些年罵街的時候太激動,一口氣沒喘勻早早地去了,老頭兒是個很出名的酒鬼,堰定城里凡是有個骰子的賭坊,無論大小,里面的伙計都認得他。這老兩口兒有個好兒子,大名叫顧三金,小名八兩,模樣清瘦白凈。

    老兩口兒年輕的時候便忙于各自的那攤“營生”,很少回家。小八兩通常出門一玩兒就是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次是十二歲的時候,去了整整一年,回來之后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卻得了五本書和一手好字。同年,他憑借一手好字和笑盈盈的臉兒,向一家小書畫坊賒了二十兩銀子,然后憑借這二十兩銀子報了縣試,兩個月后又參加了府試,又隔了幾個月參加了院試,出人意料,連考連過。不但連過,成績還極好,竟中了稟生。要知道在大燕,稟生雖然沒有官職但卻同樣是吃公糧的。消息一傳出來,羨煞旁人。

    兒子的糧自然就是爹的糧,他爹什么德行,鄰里街坊都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除了罵罵自家兒子不爭氣,沒有誰不感慨老顧家祖墳青煙冒得旺,旺得簡直躥火苗。八兩那糟心爹對他,除了日常醉酒打罵出氣,一頓飯最多只給他一個餑餑,其余無論生死去哪兒都是不管不問。

    模樣俊俏,每月帶公糧回家,沒準兒以后還會當上大官接老兩口兒去京城享福,這等好兒子簡直就像白撿的寶。大家伙兒議論著、眼紅著,轉眼過了兩個新年。

    新年之后的早春三月,嫩綠喜人的季節,再過小半年就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之期。附近的人家趕著給八兩送盤纏,都琢磨著這孩子打出生日子便過得苦,堰定城沒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巴望著將來他要是做了大官千萬能稍微念著家鄉這邊的好。

    錢少的出幾文,富裕點兒的出一兩。趕著老頭兒不在家,八兩一個人的時候,鄉里鄉親的幾個人湊起一小堆兒,上了南頭破瓦房的門。

    這一天是二月初三,宜斷蟻、祭祀,余事勿取,忌齋醮。

    老酒鬼不在家,開門的自然是八兩。幾日不見,他臉上又添了新傷,也瘦了很多,眼有些紅腫,之前身上那身蠻不錯的衣裳已經換成了粗制的麻布長袍。

    怕老頭兒突然回來撞見,幾個人草草說明來意,緊接著就七手八腳地擠上前將好意塞到他手里,硬要他收下。八兩認真地聽著,聽完了,先是一愣,后便搖搖頭,將那齊刷刷伸來的手輕輕推了推,笑著道:“謝謝,不必了,我爹已經將我賣去了眉江州。”

    一眾人的手臂僵在了半空。聽過賣田、賣房、賣女兒,還是頭一次聽見有賣兒子的,還是個吃公糧、馬上要中舉當大官的兒子,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第二天消息就炸開了,很快有人了解到,買人的是燕北的一戶前年剛開花的土財主,買過去不是做兒子,是做入贅的女婿——三百兩銀子。要說三兩還好辦,這三百兩……實在是一個讓人想幫忙卻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價位。

    這個消息讓無數想嫁給八兩的姑娘心碎,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忍。有人猜測他會逃走,有人猜他會投河,當晚還有人偷偷地在顧家的破瓦房門前聽守,但一夜寂靜,沒有任何聲響。

    第三天,一輛小馬車從葫蘆街的街頭疾馳而過,濺起塵土飛揚,驚得雞飛狗跳,從此舒州再也沒人見過八兩。

    眉江州沒有八兩,只有個倒插門的女婿,叫運生,取“孕生”之意。眉江州其實也沒有姓姚的土財主,只有一個假裝自己姓姚的女土匪。

    這是一伙土匪,大概有七八十人,為首的名叫笙枉,挺拗口,但跟她手下的梆子、腿子、凳子、椅子相比總還文雅些。理論上干這行不需要什么舞文弄墨,能抄家伙削人就行了,但匪頭子笙枉卻不這么想,因為畢竟自己還是個書香門第的出身。

    是的,書香門第,她還記得。書香門第的小姐上山當土匪?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原因。但民間倒是有些猜測。其中稍微靠譜點兒的怕是就要牽扯眉江州之前發生的一件離奇事,說起來那還是在五年前。

    乾定元年,剛剛繼位的新帝第一次下令親征討戎,當時的新帝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還沒顯示出自己的雄才偉略。消息一傳出,眉江州和白山州百姓叫苦不迭,怨聲載道。一時間,民心惶惶,有些大戶人家都已經開始暗中收拾行囊、變賣土地,準備往燕南遷家。

    孟家便是眉江州的大戶人家。世代書香,祖上出過探花、榜眼,任過文職的更是不計其數,現在的孟家老爺孟恭長雖然只是身居文職散官,但因家底殷實,日子依舊過得富裕。孟恭長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大兒子和長女都已婚配,二兒子雖幼但頗有才名,孟恭長最是疼愛。小女兒亦是聰慧持禮,舉止端莊,只是心性有些高,時常出言不知天高地厚,讓他疼愛之余更是頭疼。

    此番見得州里大戶一家家都議著往燕南遷家,孟恭長即使開始無意,漸漸地,也不由得動了心思。就在他動了心思,準備和夫人、大兒子具體商議的時候,出了大事——小女兒不見了,連同兩個貼身伺候的小婢女也跟著不見了。

    問其他婢女,二小姐昨兒晌午去哪里了,都戰戰兢兢地回答去郊郭抓蟋蟀去了。再問是郊郭哪里,卻又都不知道了。孟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孟老爺也氣得直跺腳,登時便要派家丁去郊郭找,還沒張口,卻聽到門外忽然有人喊叫,說在今天早上曾經在郊郭看見過孟家二小姐。

    孟恭長連忙追出門去,只見來人是個痞子模樣猴精似的人物,吊兒郎當,氣不打一處來的他抓住那人衣領便喝問。一向文縐縐的孟老爺一副兇悍相,那人被嚇住了,話也說得吞吞吐吐,半晌方才道出原委。

    他是城北人士,昨夜在郊郭宿醉,晨時方醒。醒時,天才蒙蒙亮,他睜眼便看見離自己不遠處有三個身影,兩個大一個小,衣著光鮮似是女裝,正蹲在一塊石碑前圍成了個圈兒,對著什么東西正在念叨。

    他正奇怪荒草甸怎么會有石碑,于是乎支起身揉眼細看,這一看才發現那石碑雖不大,但卻分明是塊墓碑。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亂墳崗里睡了一宿,回頭一看,一張被烤焦煳的、爬滿蠕動蛆蟲的臉驀地入了眼,嚇得他嗷地一嗓子。這一聲不要緊,前面的三個人猛然轉頭,六只眼“唰”地直勾勾盯了過來,他瞬間醒了個徹底,撒丫子便跑,一直跑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才敢停住腳。

    晌午驚魂未定的他進了城,一進城便聽說孟家二小姐和兩個婢女丟了,孟家二小姐雖年幼但才高貌美,相傳官祿宮有粒朱砂痣,算命的說過那可是巾幗不讓須眉,大富大貴的面相,在城里傳得是人盡皆知啊。他再一回想那墓地里的三個女孩兒,其中一人似乎便是官祿宮有一顆朱砂痣。于是他干脆到孟家門前聽消息,聽說孟家二小姐正是在郊郭丟失的,他便有心幫忙……

    “給他銀子。”孟恭長松開手,厭惡地將那人一推。旁邊家丁將幾塊銀子揣到他懷里:“喏!”

    “好好好。”那人得了銀子,笑得臉都似要裂開了,一溜煙地小跑,轉眼就沒影兒了。

    唉!一個女兒家才多大點兒就學得徹夜不歸,竟然還是在亂墳崗,這些年的女則、女德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平日里以為她只是心性高,磨煉幾年便好了,沒想到現在不但沒改好,反而更放肆了。

    “唉,”孟恭長氣得頭疼欲裂,聲音發抖,“你們幾個,撿條麻繩,隨我去郊郭把那不爭氣的丫頭綁回來。”

    “是……老爺。”幾個家丁被嚇得一激靈,連忙應諾,向后房跑去。

    荒草萋萋,哀蟲悲鳴,雖然是艷陽當頭,但帶著秋日的蕭索寒意。孟恭長帶著一伙人緊趕慢趕到了小痞子所說的亂墳崗。這處亂墳崗雖說名是亂墳,但實際上碑墓還算齊整。放眼望去,根本沒有人影,定是又往別處去了,孟恭長揮手指了幾個方向,使手底下人去附近找,自己則獨自向墳地里走去。他一向不信奉鬼神,但那個小痞子的話說得有鼻子有眼,任誰都會聽進心里。

    找了一大圈,只有冰涼的墓碑、干枯的荒草,并沒有看見什么焦煳的尸首,孟恭長開始懷疑自己是上了當。正當這時,吵吵鬧鬧的聲音從一邊的荒草地傳來,他扭頭一看,是群送葬的人。為首的是兩個大小伙子,抬著一鋪蓋卷,鋪蓋卷外蕩著雜亂的長發,后邊的人扛著鍬,幾個人嬉笑扯皮,慢悠悠地走著。他們走到離孟恭長不遠的地方,將鋪蓋卷往地下一摜,便開始嘁里咔嚓地挖坑翻土,很快空氣中彌漫了新鮮泥土的潮濕氣息。

    孟恭長走上前,其中一個裸著半身的男子斜他一眼道:“是定莊的李婆子,認識?”

    孟恭長愣了下,有些尷尬地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男子一臉“不認識你看什么看”的表情,轉身扛起大鍬繼續干活兒。

    “老爺,都找了,沒有,就連定莊把邊兒的幾家我們也都敲門問了,沒有見過小姐的。”幾個氣喘吁吁的身影跑來,邊跑邊喊著。

    “唉!”孟老爺眉頭都擰成了疙瘩,急得直跺腳,不住地捋著胡須。

    “老爺,我看那小痞子話也沒有個準頭,要不咱……”一個家丁扯著衣袖,擦著額頭的汗粗喘道。沒等他說完,一個粗暴的聲音插了進來:“喂,腳挪挪。”

    家丁低頭一看,只見自己一不小心竟踩了尸身露出席卷的長發。那家丁平日里是個信奉鬼神的,連忙抬腳挪開,低頭道歉,可是那頭發似乎有些黏性,竟粘在了他的草鞋底上:“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抬腳啊!”

    那家丁急得臉通紅,用力地想甩掉腳上的頭發,卻怎么也甩不掉。

    “怎么回事?”一旁一直在挖坑、虎背熊腰的一個中年人皺起眉喝問。

    “頭發粘腳上了。”這邊扛鍬的男子喊道。

    “扯開不就完了。”

    “扯不開。”

    “廢物!”中年人啐一口,將手中家伙往地上一扔,彎腰攏起那席卷,向自己這邊狠命一扽。“嘩”的一聲,皮肉劃過竹席的聲音。頭發沒掉,頭直接掉了。一顆頭從席卷口嘰里咕嚕掉了出來,嚇得所有人連連后退。那家丁更是“撲通”一下,癱倒在地,狠命地拖拽想要躲開,但是那人頭的頭發還粘在他鞋上,怎么也甩不開。再看那人頭,眼瞪如鈴,頭發黝黑,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怎么看也不像是個婆子。

    “是慧兒!”另一個眼尖膽大的家丁失聲尖叫。

    “真的是慧兒!”孟府的家丁都大叫起來,皆面色如土。

    慧兒,是二小姐身邊的婢女!婢女已經身遭不測,那……

    “是慧兒!”孟恭長撲上前去,“女兒啊!”他仰頭凄號,連喊三聲,接著便倒地不起,再沒了聲息。

    三

    人頭在你們抬的草席子里,李婆子尸身又不見了。兩邊就這樣鬧了起來,這一鬧便鬧到了府衙。府衙的青天大老爺姓張,是個舉人出身,比孟恭長大上兩期,平日里有些個小貪,但斷案還算公平,尤其是大案從不含糊。人命當然是大案,可是這次的大案卻是難理。無頭無腦無邏輯,像戲本子里的鬼故事一樣。

    張青天大老爺明鏡堂高坐,拄著下巴,聽著孟家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泣訴和漢子那邊一口一個“冤枉”的叫嚷,腦子里是半點兒頭緒也沒有。

    “罷了,罷了。”張青天大老爺“啪啪”地用力拍著案桌,“證據不足不能定罪,但,來人,先把那幾個漢子給我抓起來,然后六子,你帶幾個人去給我滿城找,一定要找到孟家說的小痞子給我帶來。”

    “是!”

    “今天先這樣吧。”張青天揉著腦袋擺擺手。

    府衙辦事也算利索,第二天便有消息傳來。小痞子找到了,就在不遠一處泥濘的農田里,剩了個囫圇尸首,皮色紫青,嘴眼都齜裂開了。泥地沒有掙扎過的痕跡,很顯然是中毒致死。尸首臉上扔著張古舊的包袱皮,包袱皮上沒有記號,但孟家人一眼便認出那是二小姐的東西。

    那是大概半個月前出現在二小姐房里的,用來包著塊方方正正的物事,二小姐寶貝得很,三四天里就輪了十多個地方換著藏,最后終于被她藏得誰也不知道在哪里,沒想到竟在這時候又出現了。這下子事情更復雜了,難道是孟二小姐殺了小痞子?再看那尸首周圍的泥塘里僅有的三串腳印,一串是小痞子的不用說,其他兩串小巧,不似男子,很顯然是兩個女孩兒的。

    證據簡直確鑿得嚇人,卻又漏洞百出,而漏洞又無法用常理來填補。

    倒霉的是孟家人。先是以為自家女兒被他人害死,現在又是自家女兒害死了別人,孟家此時早已亂了陣腳,孟老爺受嚇至今未醒,孟夫人又是個沒什么主意的,只是日日啼哭,二少爺還小,大小姐遠嫁,大少爺不在家,下人、丫鬟更是不頂事,一大家子人亂成了一鍋粥。

    張青天大老爺也是急得不得了,自己管轄的地方出了這么離奇的事,怕是不久就要傳到上頭去。十人成虎,一個州的人把故事傳來傳去,那傳出去的故事就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的了,可真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另一邊,還有之前那群漢子的家里人天天上衙門口哭喊申冤,要求放人。張青天大老爺真是急得一個頭兩個大。

    就在這時,上面親征的御令終于下來了,除了眉江州這里守邊的軍隊之外,還有三路也都開始向眉江州聚集。京城離眉江不過七八天的腳程,即使皇帝的人多,十天左右也一定到了。戎狄也已得了消息,很是不屑,日日策馬揚鞭在邊境迂回,用這邊聽不懂的粗話謾罵。

    一場硬仗已經在所難免。眉江州里能往南遷的大戶都遷走了,只剩孟家亂得人仰馬翻,沒了主心骨,更談不上南遷。好在緊要關頭,孟家大少爺回來了。孟大少爺已聽說二妹的事,但等也等不到結果,還需為活著的十幾口打算。他當機立斷,回府當夜便雇了十多輛馬車,載著必要的行李,一大家子人就匆忙上路了。孟夫人念著女兒,死活不肯走,被硬拉上了車。當晚,整條街上都響徹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號。聞者莫不垂淚,卻又無可奈何。到了第二天晨時,孟家已經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三個月后,戎狄兩個部落傷亡慘重,落荒而逃;新帝得意收兵,勝利回京。

    時局難得的平穩,眉江州南遷的大戶紛紛又舉家回遷,但孟家沒有。又過了五年,孟家還是沒有回來。

    就在同年,兩州交界的白山上出現了一伙草寇,搭草堂數十,立“姚”字大旗,白日里操練,晚上便滿山流竄專劫趕夜路的富商,兇悍殘暴,而且不只搶銀子,像窮瘋了一樣什么都搶,鍋碗瓢盆、書畫娟布,有時候甚至連衣裳都扒。更奇怪的是,這些匪徒都是些扮得男子模樣的女流之輩,為首的是個高挑女子,甚少露面。

    這個女子便是笙枉。

    少有見過她的人都說雖然模樣已經不像,但她官祿宮上的一點紅痣與之前的孟家二小姐簡直一模一樣。

    四

    壬戌日,午夜。

    馬車風風火火地穿梭在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之間,沖破漆黑的夜幕,駕進白山深處的密林中,最終停在姚家大旗下。旗下的泥土里深插著根碗口粗的木樁,木樁的頂上燃著火焰,冒著白煙。

    駕車的老翁韁繩一扔,旋身躍下,扯掉粘在臉上的白須、白鬢,抖掉頭巾,長發一瀉如瀑。她伸手往后面車里一探,便提溜出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來,她將那人扽到地下。

    “嗚——咻。”響脆的口哨聲在空中響起,只是一瞬間,呼啦一大群人從四面八方涌來,雖然都是男裝,但身量瘦小,一看便知都是女流之輩。這些女子嘰嘰喳喳叫嚷著前來,把馬車和馬車下的那個人一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干得漂亮!”脆朗的女音,枝葉嘩啦作響,伴隨著一個從天而降的身影輕盈地落在了人群中,原本吵鬧的人群立馬安靜了下來。

    “家主!”眾女子齊刷刷地頷首抱拳,單膝跪地。

    “起!”站在正中的女子高昂頭頸,瞥了四面一周,揮揮手。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膚色,眉眼如畫,眸光輾轉間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驕縱,很顯然,她便是笙枉。

    “頭套摘了!”她向地上人努努嘴。

    之前扮作老翁的女子點點頭,上前一把扯下地上人的頭罩,露出張因路途顛簸而折騰得慘白的臉來。

    笙枉從旁邊人手里接過火把,上前慢慢蹲下,伸出根指頭,猛地發力挑起他的下頜。焰火在他的眸中閃動,再進一寸,便要燎到長密的睫毛。

    憔悴了點兒。

    “不錯,是他。”笙枉滿意地點點頭,就是當初畫像上那張讓她一眼相中的臉。

    一旁圍觀的人群揮舞著手中的火把,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舒兰市| 武汉市| 长沙市| 宾川县| 长春市| 寿阳县| 林口县| 济源市| 全南县| 新干县| 泰和县| 富民县| 凤阳县| 甘泉县| 清水县| 安吉县| 邢台县| 宜阳县| 宁晋县| 昔阳县| 马龙县| 驻马店市| 资溪县| 武邑县| 色达县| 松潘县| 龙南县| 长沙县| 清新县| 吉木萨尔县| 濉溪县| 沧州市| 离岛区| 武安市| 湟源县| 平定县| 怀柔区| 桐柏县| 化隆| 深州市| 浏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