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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鬼公笠-《九靈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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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鬼節剛過完后的幾天,白天來鋪子里的魂靈很少,七葉就坐在鋪子里淺淺地打盹兒,不自覺地頭一歪,碰在桌子上,正壓在一張畫軸上。畫上的人著黑袍,斗笠低低地垂下,遮住半張臉頰,只露出下巴上稀稀疏疏的黑青色胡楂兒。

    價值五千兩白銀,這個數字耀眼得簡直難以想象,任誰都會感興趣。

    七葉打著盹兒,時不時有魂靈從驛緣閣門口路過,探頭向里面張望。一位拄著竹棍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走到驛緣閣的鋪子前,嘴里嘟嘟囔囔了幾句,伸手撩起被七葉壓住的畫軸,認真地端詳了許久,甚至還用形如枯槁的手指在畫中人的臉上不斷地勾畫。

    “是他。”老婦人咂咂沒牙的嘴,自言自語道。畫卷的另一半被七葉壓在身子下面,她輕輕扯了扯,沒有扯動,她狠狠一拉,“嗖!”畫終于完整地捧在了她的手里。

    七葉本就沒有睡實,老婦人這一扯,讓她整個人猛然清醒過來。

    “你是?”她下意識地站起身,撩了撩頭發,仔細地端詳眼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好像對她醒沒醒過來并不感興趣,她伸手捧著畫卷踮起腳尖對著鋪子上方的青燭燈籠,仔仔細細地看起來。

    “五百?”

    “五千。”

    “五千兩!”

    老太太臉色倏然大變,似是被嚇了一跳,“咣當”就將拐杖甩了出去,腳下踩著碎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跌跌撞撞地險些栽倒。七葉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跑出去,扶住了她。老太太反身一把抓住七葉的手,混濁的眼珠直愣愣的,像是要暈過去一樣,口中不利索地呼喊:“發,發,發財了!發財了啊!”

    七葉一臉茫然,就在她琢磨著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的時候,那老婆婆攀上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耳朵,用極低的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姑娘想不想掙一千兩銀子?”

    七葉別扭地擰擰脖子:“一千兩?”

    “嫌少?一千零一兩。”老婆婆看著她的表情,急切接道。

    “算了。”七葉有點兒被嚇到。

    “兩千九百九十九兩。”老婆婆“啪”地將畫卷拍到臺子上,呼呼地喘著粗氣。

    “你到底要干嗎啊?”

    老婆婆見她有了興趣,倏然一笑,拿起那張畫軸抖到她的眼前:“我見過這個人,不,這個魂靈。”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雖然抓個通緝的魂靈掙賞金并不是什么不道義的事,但是老婆婆的另一句話卻讓七葉再次陷入了猶豫:“那個魂靈現在并不在燭巷,而是在陽間。”

    從燭巷往陽間的路只有一條,她在救嗟乎蟲的時候走過一次。如果沒有扇童,她一個凡人根本不可能通過,扇童又不可能答應她讓她出巷。正當七葉想要拒絕的時候,那個奇怪的老婦人又說了句讓七葉意想不到的話。老婦人知道燭巷通往陽間的另外一條路——天路。

    所謂的天路并不在天上,而是在水里——幽冥河。

    從燭巷到人間等于一個返陽的過程,乃是天道倫理大忌中的大忌。之前七葉走過的那條路,稍微一閃失就是灰飛煙滅,鬼都做不成的下場。但幽冥河卻是不同,凡是被錯抓的魂靈或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要返陽的魂靈,都會在鬼差的押解下從那里潛游回到人間。換句話說,那是一條官方通道。

    扇童曾告訴她,幽冥河雖然是條回人間的路,但平時看上去只是一條淺淺的溪水而已,只有當冥界不得不送人回去的時候,幽冥河才會一夜間漲水千丈,變成看不見邊界的大河,由此讓冥界鬼差推斷,是不是真的發生了冤案。

    幽冥河緊挨著燭巷,燭巷沒聽到風聲,那冥界必然也沒有大亂,幽冥河又怎么會漲呢?

    但此時,七葉想猶豫卻是已經來不及了。那老婆婆不由分說,一把鉗在她的腕上,手里拄的竹棍“砰砰砰”敲了三下地,瞬間卷起一陣狂風,整個巷子里瞬時黃沙漫天。

    “你放手!”七葉整個人都好像飄了起來,巷子里的亭鋪閣樓、古槐草木、魂靈震驚哀號的臉,一一從她的眼前飛速掠過,未綰好的頭發順著狂風毫無方向地胡亂揚起。她掙扎著要脫開那只手,卻怎么也掙不開。

    “哈哈!”風沙中傳來得意的笑,無比邪魅。不過這笑聲突然讓七葉感到好生熟悉,她忽然就放松了警惕。風刮得更快了,眼前所有的建筑、草木和人影都不見了,視野變得一片開闊,耳邊響起了水花拍打巖石的清脆響聲。

    “到了。”老婆婆放開她的手,咂咂沒牙的嘴。

    沒人回應,老婆婆轉頭一看,七葉正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喃喃道:“幽冥河。”

    是幽冥河啊,她走過大燕的太多地方,卻從來沒見過這么寬闊的景致。整個天際都是如墨的漆黑,但遠方河水與天界交接的地方卻突然隔斷了黑暗,散布著像霞光一樣絢爛的卷曲云朵。即使沒有風,但河水依舊不時地翻涌起水花。腳下的沙石閃動著奇異的晶瑩的光亮,像小小的會發光的昆蟲在腳下扭動。七葉轉身四顧,一面水,兩面沙石,背后是大幕一樣看不透的黑暗。身側的方向遠遠的有些人影攢動,有的甚至還會扭過頭看向這邊。

    “他們看不見這里。”老婆婆小聲說。

    “幽冥河。”七葉慢慢地向河中走去,河水漫上腳踝,暖暖的,像是有體溫一般。

    “幽冥河開,意味著冥界出了千古的奇冤,這逆天之事自盤古開天以來,千百萬年也不過兩三次而已,”老婆婆看著七葉,緩緩道,“最近的一次在兩百一十多年前,冤案所涉的魂靈尚未全部歸冥,所以河水到現在還沒有退。”

    七葉道:“我只知人間自古冤而未決的懸案數不勝數,卻沒想到冥界居然也有。好在這幽冥河多少還能起點兒警示作用,人間縱然六月飛雪也不過被當作一時談資,轉身便忘了。話說其他經過這里的魂靈看不見這幽冥河嗎?”

    老婆婆點點頭:“無關人等,是看不見的。”

    七葉忽然就樂了:“那你我可是與這兩百年前的事有關?”

    就算她體質特異,但也不過比平常人長個幾十歲罷了,兩百年前,她姥姥的姥姥怕是都還沒出生,與她又能有何干系。

    老婆婆搖搖頭,看著七葉:“你我自是不同。”

    七葉沒有接話,她已經感覺到,眼前這個老婆婆肯定不是普通的魂靈。七葉不打算問她的來歷,因為她已經發現:如果一個人專門找上她來卻不自報家門,她問也肯定是問不出的。就算強行問了,也是要撒謊,七葉也無法分辨,比如公元。

    想起公元,七葉感覺心里有些堵得慌。

    這個神族,長著一張正經的臉,莫名其妙地就闖進她的生活,偶爾對她好,又莫名其妙、三番五次地想要殺了她。她上次在他的腦海里看到了那樣的記憶,讓她確信簪子不過是借口,他的目的只是接近她,讓她放松警惕,然后借機殺掉她。或許神族都是仇視凡人的,比如蜉蝣山,比如公元。

    “時間不早了,早去早回,銀子不等人啊!”

    七葉只覺得后腰上被狠狠地一推:“走你!”

    她整個人一下子就飛了出去,“啪”地掉進了河里。和想象中的落水不同,沒有喘不上氣,沒有眼前一抹黑的感覺,像是直接就穿過了一層水簾,“砰”,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哎哎,你丫的找死呢?”馬蹄聲混著鞭打聲和喊叫聲,眼前一輛馬車擦著七葉的脊背急速飛馳而過,濺起一片塵土,嗆得她一個勁兒地咳嗽。

    “哎喲,姑娘啊。”沒等她回過神兒,一只手已把她拉了起來。身邊瞬間圍過來一大幫人。熟悉的烈日當空,竟然是一眨眼就到了陽間。七葉麻利地站起身,賠著笑臉:“沒事,沒事,多謝,多謝。”

    她推開眾人,只見老婆婆已經蹣跚著步子向前面走去了。七葉拔腿追了上去:“婆婆,等我。”

    那老婆婆拄著根拐杖,一頓一頓地走得很慢,但七葉在后面跑著追,卻怎么也追不上。七葉心中暗罵著,一連追了三條街,終于,在一家賓客盈門的館子前,七葉和老婆婆撞了個滿懷。老婆婆嫌棄地撇撇嘴,推開她,轉身向館子里面走去。

    “來四碟奶糕、兩盅牛乳蒸蛋,再來兩盤醬骨、一壇女兒紅。”

    七葉吃驚地看著老婆婆。

    “我可沒帶銀子。”七葉沒有撒謊,她直接就被老婆婆從鋪子里拉了出來,哪里有時間去取銀子。

    “沒事,我也沒帶。”

    “什么?”七葉差點兒跳起來。

    “吃完再說。”老婆婆安慰她。

    兩人大快朵頤,很快便吃了個精光。老婆婆優雅地用手帕擦擦嘴角:“剛剛你說什么,沒銀子是吧?”“是啊。”七葉沒好氣地道。

    “那就趕緊跑啊。”老婆婆話音未落,七葉的手就被一把鉗住,“嗖”的一下子,整個人都飛了起來,瞬間整個酒館狂風大作,身后響起噼里啪啦各種瓷器落地碎裂的聲音。

    “喂!”七葉的驚呼被噎進了喉嚨里。不過一瞬間,她便又重新站穩了腳,環顧四周,兩個人已經站在了一扇巨大的紅色鐵門前。遠遠的,有幾個侍衛模樣的人向她們走來,老婆婆連忙拉著她走到對面的一個廢棄的米鋪的屋檐下。

    “對面就是楚王府。”老婆婆慈愛地拍拍七葉的肩,“我們今天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她示意七葉附耳過去。

    二

    白山州這件幾乎要驚動到朝廷的邪乎事,還要從幾天前說起,事關當今圣上的親哥哥——楚王。

    楚王雖然仗著和當今圣上一奶同胞,得了不錯的皮相,但心性品格與清心寡欲、隱忍謹慎的新燕帝大相徑庭,為人不但好色,而且行為愚鈍。在新燕帝篡位前,他同樣也不受先帝的重視,唯唯諾諾地過著茍且的日子。等到新燕帝登了位,似乎是感覺等到了出頭之日,他突然就闊了起來。雖然地處燕北,但楚王卻愣是將自己的府邸打造成了燕南水鄉園林庭院的風格,只為滿滿地營造一種恃才不放曠的多情王爺形象。可是最近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多情不敢當,事到如今只剩悲情罷了。”

    楚王說這話通常要手中攥著帕子敷在眼角,帶些哭腔才算是成活兒。白天他飲酒唱詩,夜里自去最好的青樓里消遣,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楚王妃的病。

    楚王妃本是西域國的庫倫賽公主,當年隨眾使者來大燕進貢,先帝設大宴時獻舞一曲,驚艷了眾人。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只有一個人縮在角落里,不曾鼓掌也不曾抬頭看她一眼,這個人便是當年三十九歲的楚王。楚王的舉動引起了公主的注意。庫倫賽以為這個人是為了自己,就這樣她下了宴席便沒完沒了地纏上了楚王。

    八個月后,庫倫賽嫁給了楚王,西域和大燕時隔三百二十一年之后再度聯姻,舉國歡慶。

    楚王和庫倫賽公主的情事被寫成大大小小的戲本子,在那些戲本子里,楚王是風度翩翩、為人謙和、不易向人敞露心扉的多情公子,楚王妃是敢愛敢恨、活潑直率的西域佳人。管有的沒的,總之一不小心成了絕世佳話。可是,這一次,世人既沒猜中開始,也沒猜中結局。“多情”有的時候也可以用成貶義詞,比如用在楚王身上的時候。

    楚王本性好色,親胞弟燕帝的登位讓他漸漸忘掉了曾經那個膽怯的自己。似乎是要一種補償,他變得狂放和暴力,好像除了這些,再沒有什么能彰顯他作為燕帝的親哥哥的無上尊貴了。而且,楚王妃過門十二年不曾有孕,燕帝甚至在朝堂上“好心”提醒他,注意身體,早日延綿子嗣,這讓他的尊貴大打折扣。

    可憐的楚王妃成了犧牲品。半年前楚王妃突然身染風寒,且越來越重,竟然到了臥床不能起的地步。坊間開始有傳聞,楚王嫌棄糟糠之妻,要從外面帶個小的扶正,因此對楚王妃的病幾乎不聞不問,也不請醫師,這才導致她病入膏肓。這傳聞自然也會傳進楚王府。

    好像是故意做給人看,三個月前,楚王府大張旗鼓地請了白山州最好的醫館里的醫師——醫世堂的蒼醫師來為楚王妃醫治。一晃三個月過去了,卻還是沒有任何起色。不但沒有起色,還連帶著出了怪事,蒼醫師幾天前突然在四角戲樓前遇襲,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這一下坊間嘩然,不出所料地又出了新的話頭,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楚王妃的病可能已經有了起色,所以楚王府派人來打傷蒼醫師,好讓楚王妃不得醫治。這次不但傳進了楚王府,還傳進了朝堂。楚王府為了表明醫治楚王妃的決心,連夜將蒼醫師做游醫的師侄從燕東抓了回來,五花大綁地請進了楚王府為楚王妃好生醫治,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七八天。

    正月初四,楚王府。

    三根指頭輕輕地搭在鮮紅色的紗帳中一截如雪樣的皓腕上。

    空氣并不寧靜,狹小的內室里,稀稀落落地守著幾個婢女,其中兩個模樣出眾的坐在方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糕餅,虛掩的門外不時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和惱人的私語聲。

    “備紙。”曲風偏過頭對著身后一直低著頭的白衣小丫頭喚了句,收回手,起身。

    一邊坐著的眉眼輕佻的女子趕上來,聲音嬌軟:“醫師,這王妃的病情?”

    曲風假裝沒有看見她,徑直走到長案前,拾起筆,略略思索了下,“唰唰”地寫了幾十個字,又將紙交給剛剛的白衣丫頭:“按新方子抓藥。”

    曲風一轉身,身后已有另外的女子將白衣丫頭手中的方子一把搶過。白衣丫頭只得呆立在原地。曲風假裝看不見,走回榻前,彎腰將那截手臂放回到紗帳中。

    透過血紅色的紗帳,隱隱能看出一個瘦到脫相的異族女子的身形來,凹陷的雙腮,雙眼紅腫,昏迷不醒。可憐當年一舞傾城的西域公主,如今卻落得這樣悲慘的下場。

    “方子已經開好了,請曲醫師用晚飯吧。”那讓人看起來頗不順眼的女婢再次上前,吩咐其他人,“送曲醫師回房休息。”

    曲風瞥了她一眼,寬袖一甩,離開了。

    晚飯設在曲風住的小閣的偏堂里。

    “你們都下去吧。”曲風落座,對著一群垂手而立的女婢,擺擺手。

    “是。”婢女們應了聲,轉身一一散去,之前的白衣小丫頭卻沒有走。楚王府中,女婢大多著紫衣,曲風曾經一度以為她身份不同,但后來一看,大概是此人太過弱小、受這府上他人欺負所致。

    “你……”沒等曲風起身命她出去,小丫頭已經款款上前,對著他甜甜一笑,軟聲道:“奴婢留下,與醫師倒酒、布菜。”

    “我不喜歡別人伺候……”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完,素手執壺高抬,清泉入盞,盈盈酒香撲鼻而來。曲風來到這王府,每日雖然好菜,但卻從沒有酒水,今日竟是不同,他忍不住就接過抿了一口,清甜不烈。

    “嗯!好酒。”曲風脫口稱贊。

    小丫頭一聽這話笑得更甜了。他偏頭看著她,竟發現她姿色不凡,尤其甜笑的時候,兩個淺淺的酒窩很是醉人,有種別樣風情,他竟然看得有些發愣。小丫頭放下酒壺,又舉起筷子來。曲風晃了晃神,伸手阻止她,輕聲道:“布菜就不必了,我只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月茴。”小丫頭嬌羞地低下頭。

    “噢?悔?”

    “不是悔,是茴。”小丫頭抿起嘴唇,似嬌似嗔道。

    “那姑娘,你是拒不悔改了?”曲風眉頭一挑,猛然起身,厲聲喝問,“說,誰派你來的?”

    小丫頭滿臉羞紅,渾身戰栗,驚魂未定。

    “說!”曲風再次厲聲道。

    “月茴未曾想加害公子。”小丫頭哆嗦著嘴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月茴死不足惜,但求公子救我家公主一命。”言罷伏地,泣不成聲。

    午夜。

    眼看著不幾日便要到正月十五,街上賣花燈的商鋪、小攤已經多了起來,但楚王府門前的街道上卻是并沒有什么花燈的影子。都道是楚王妃病重,王爺“內心悲痛”,不許門口有小販販燈火,使得整條街黑得像鬼巷一樣。

    “咣咣咣。”三聲鐵環撞擊大門的聲音,在死寂的雪夜里炸開。隨即,門縫中傳來了微弱的燭光。

    “三子、兵子,你們他娘的不睡覺了,大半夜敲個鬼……”門剛剛開出一條縫兒來,話還沒說完,一個壯碩的身影忽然一下子就擠了進來,一腳踩在他腳上,“啊……”

    那人甩起肥胖的身子,地動山搖地就向府上的正房跑去。開門的侍衛又痛又蒙,連忙高喊:“你誰啊?抓抓抓,抓人!”他喊話的工夫,那人已經消失得沒影兒了。

    聽見侍衛的喊聲,各個房中繼而亮起燈來,跑出來不少人。

    “人,人去了哪里?”

    “往王爺房里去了。”

    “王爺房里?”

    “去你娘的,別他媽廢話,快追!”

    “追追,這邊,這邊啊!”

    一窩蜂的人抄起能夠得到的家伙就向正房里沖去。七拐八拐,眼看著快到了,那個肥胖的身影突然出現,對著一大群追他的人直直沖了過去,稀里嘩啦撞倒了一大片人,兩三下就蹦跳著沒了身影。

    剛剛他沖過來的方向是王爺的房間。一伙人心中惶恐,砸開門就撞了進去:“王爺,王爺。”

    “啊……”房中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們干什么?造反嗎?”

    “王爺,王爺,外面有……”

    門外又傳來喊叫:“往后面廂房去了,往王妃的房里去了。”

    “快追!”等一群人風風火火地趕到王妃住的后廂,門口已經里三圈外三圈圍了很多的女婢、侍衛,而那個被追趕的賊人則站在房內的中央空地上。大家伙兒這才看清他的模樣。從頭到腳只有兩只手臂露在外面,上半身臃腫,披著一件臟兮兮的斗篷,臉上被厚布遮住,只留一道小小的縫隙,下半身是一條長的裙子,看不出材質,只是感覺特別厚重。

    這時候楚王也已經穿好衣裳,被人攙著,氣喘吁吁地趕了來。

    “抓,抓,怪人。”楚王上氣不接下氣地命令。

    幾個人得了命令就要上前,可那怪人突然蹦了起來,張牙舞爪,口中發出威脅的叫喊聲。

    傷了王妃,他這個王爺在外面的形象可就全毀了,故而楚王連忙又制止他們:“別動,別動。”

    所有人都屏著呼吸盯著那個怪人。那怪人看向眾人,眼睛滴溜溜地轉,一步一步地挪到床榻旁邊。有人又要上前,怪人馬上發出了威脅的嘶吼,嚇得所有人又退了回去。那怪人猛然回身,“唰”地將整個幔帳撕下,揚手一丟,幔帳就蓋在了昏迷的王妃身上。

    “啊,你!”楚王突然發出一聲大叫,兩眼一白,險些暈過去。

    “王爺,王爺。”眾人上前扶住他。

    窗前一聲巨響,那個巨大的人影忽然破窗翻了出去。

    “追!追!”所有人一起沖了上去。

    “別,別……”楚王吃力地拉住身邊人,“叫,叫醫師來,王妃受驚了。”

    過了半晌,幾個人慌慌張張回來報:“曲醫師不見了。”

    三

    黑夜中,一陣馬蹄和著長嘯,幽靈般的馬車飛快地從沒有燈火的街道馳過,路過楚王府時,稍微減慢速度,一個碩大的身影“嗖”地蹦了進去,馬車猛然加速,消失在了午夜的死寂中。

    “沒有。”扯下臉上厚厚的棉布條,七葉深深地喘了口氣,如釋重負。看著老婆婆一臉的嫌棄,她無奈地把故意搞臟的斗篷從車窗外丟了出去。

    “不可能,不在楚王府?你確定沒有看走眼?”老婆婆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沉思著問道。

    “不會看走眼的,只能說你老人家情報有誤。”七葉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說。

    老婆婆不再說話,皺起眉頭,馬車里陷入了沉默。

    過了許久,就在天快亮的時候,馬車停了。七葉攙著老婆婆從車上下來。環顧四周,這里是蕭縣,往左邊就是燭巷的一條出口——看不見頭的百畝赤葉林。

    “咦?”不經意的一轉頭,七葉竟在赤葉林中看見了一點兒燈光。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赤葉林中只有鬼魅,又怎么會在大半夜地亮起燈火?再看那火光橙黃,分明是陽火無疑。

    “婆婆你在這里等我。”七葉隨口道了句,拔腿追了過去。

    是一個人,身穿淺色的衣衫,背上背著一個小小的簍筐。七葉悄悄地跟上,一個普通人居然敢夜闖赤葉林,看來那些鬼怪傳說普及得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好。那個人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時不時低頭用燈照照地下的雜草,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一樣。跟了幾步,眼看著他就要走到林子里危險的地方,七葉想了想決定叫住他:“年輕人?”

    那人猛地一回頭,表情猙獰,臉都煞白,顯然被嚇了一大跳。不過他定下神來一看,見是個穿著青色棉布衣裙的女孩子,就松了口氣。

    “采藥。”他打量了七葉一番,不等問便答道。

    “年輕人,我勸你不要往前走了。”七葉好心提醒,“這里不安全。”

    那人腳下沒有再走,而是問道:“你也是來采藥的?”

    七葉搖搖頭。

    “噢。”那人淺淺地回應了聲,就沒再說話,蹲下身子,舉著燈在身邊的草地里翻找著。

    赤葉林中的確有不少的珍稀藥材,但知道的人極少,真正敢來采藥的更少。

    “雖然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那人道,“但如果你在這里看到一種紅色葉子開著白花的植物,可以挖下來給我,記得不要傷根。”

    “霍黃?”七葉略一沉吟,脫口道。

    “你也懂藥材?”那人站起身,一臉吃驚地看著七葉。

    七葉謙虛道:“懂一點兒。只是霍黃藥性燥熱猛烈,一般只是給久病垂危的人吊命用的。”

    “是啊。”那人嘆了口氣,“前兩日還好,這兩日脈息又減弱了不少,真的是要垂危了,一尸兩命,醫世堂的牌子要砸在我的手里了。”

    醫世堂?這兩天到處都是楚王府的八卦,其中談得最多的就有醫世堂。

    “你是楚王妃……”

    “噓。”曲風點點頭,又搖搖頭。

    七葉急切地問:“那你必知楚王妃是否曾經醒來,她醒來都說過什么?”

    曲風聽她這么問,有點兒吃驚,隨后搖搖頭:“不曾醒來,師叔之前在的時候,王妃還偶爾醒來說兩句話,都是自言自語、神志不清的話,但后來有了身孕,就再沒醒來了,現在……”

    “等等,你說有了身孕?楚王妃有了身孕?”七葉突然打斷他。

    “是有了身孕,不過……”那人突然覺得不對,直起身,有點兒警惕地看著她,“你為什么會這么激動?”

    七葉一時語塞,找不出什么借口。這時背后響起了老婆婆拄著竹棍蹚過雜草地的聲音。七葉忽然靈機一動,上前一把直接扯過她的胳膊,拉到兩人中間:“其實我是……我是她的孫女,她是我們村里的神婆,如今到處傳說楚王妃久病不愈,婆婆便問天起卦,結果發現……”

    “發現什么?”

    七葉假裝神秘兮兮地招他附耳過來道:“發現楚王妃病重乃是房中有妖邪作祟。”

    “噗。”曲風的眼都直了。

    老婆婆吃驚地看著七葉,沒想到七葉會把話說得這么直白。

    不過只是一瞬間,曲風便眼神平淡了下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每每施藥,楚王府里的人都會依量減去五分,楚王妃已經大限將至,他試過的所有方法也不過是為了能讓她撐到胎相穩固,好告知王爺,使王爺為她盡心醫治而已。

    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看著眼前人沉默不語,七葉瞇起眼,她知道他應該是有些相信她說的話了。

    天色蒙蒙亮,幸好,那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似乎有所忌憚,所以只在赤葉林邊兒上拔了些草藥就急匆匆地離開了。七葉和老婆婆走出赤葉林,找了塊有大石頭的地方,靠著歇息。

    “有了身孕……難怪你在房里找不到他。”老婆婆呵呵一笑。

    “這下子更麻煩了啊。”七葉無奈道。

    “看來我們還要再進王府一趟嘍。”老婆婆用竹棍敲著地。

    七葉看看身上僅剩的一身棉衣,白了她一眼:“婆婆自己去吧,我可已經沒有衣裳再揮霍了。”

    “這次我們正大光明地進去。”老婆婆嘴一咧,笑得詭異。

    到了楚王府所在的郾城,兩個人下了馬車。馬車停在熱鬧的集市,人來人往,吆喝聲遍地。七葉暗叫不好,果不其然,一眼沒看住,老婆婆已經拄著她的竹棍左拐右拐地擠進了人群中。七葉沒辦法,也只得硬著頭皮跟了上去。走了幾步便是一家包子鋪,熱騰騰的包子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二十個包子。”顫巍巍的口音。

    周圍無數看熱鬧的眼睛瞬間盯了過來,七葉想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了。

    “好嘞!”鋪子里是個爽利的燕北漢子,三下五除二,幾乎是將所有蒸籠里的包子都撿了出來,用紙包包成整整兩摞,老婆婆抱起一半往七葉懷里一揣。

    “你哪里來的錢?”四周都是目光,七葉從牙縫里擠出字來和她咬耳朵。老婆婆假裝沒聽見,抱起剩下的包子,轉身就走。賣包子的漢子一臉笑瞇瞇,揮揮手:“下次再來啊。”

    七葉簡直要驚呆了,但轉眼老婆婆又不見了蹤影,她只得抱著包子,又追了上去。前面還有賣油餅的、賣煮羹的……她眼睜睜地看著老婆婆一文錢沒出,一路上白吃白喝,直吃到王府門口那條冷冷清清的街上,這時候已經快到傍晚了。

    王府門口守衛森嚴。老婆婆兩三下從懷里扯出塊破破爛爛的花布來,抖開一看,竟然是張帶著些亂符的旌旗,她把旌旗穿到自己的竹棍上,三兩步上前,“砰砰砰”,敲得那大鐵門震天響。

    左右守著的侍衛不由分說就去拉她:“哎,老太太,干嗎呢?”

    侍衛語氣很是粗魯,其中兩個人還帶著兵器,說著話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七葉看著勢頭不對,連忙快步要上去幫忙。就在這時,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老婆婆的眼中閃過一點淺青色之光。

    “這是楚王府,你……”話說到一半,其中離老婆婆最近的一個侍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人啊。”

    緊接著,像是中了邪一樣,所有的侍衛都噼里啪啦地丟掉手中的兵器,跪地高呼,更有甚者眼淚都涌上眼眶。

    “王爺要找的高人來了,高人來了,王妃的病有救了。”

    “王妃有救了。”

    “王妃有救了,快去請王爺。”

    “噓。”老婆婆拈著蘭花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噓。”侍衛們從地上接二連三地爬起來,點頭哈腰,也學著她噤聲。老婆婆滿意地拍拍其中一個侍衛的臉蛋兒,寬袖一甩,舉步向王府里面走去。七葉雖然看得目瞪口呆,意猶未盡,但還是趕緊跟了上去。

    進了楚王府,老婆婆拉著七葉一路快跑,一路摸到了之前七葉來過的楚王妃住的小廂房。

    小廂房在隱蔽的花園里,周圍堆著沒人清掃的積雪,放眼望去沒有半個侍衛,和門口那邊截然不同。

    老婆婆在一旁的假山后蹲下來,小心地和七葉耳語了兩句。七葉點點頭,看著四下無人,推門進去。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方桌和一張長案,桌上擺著一壺熱茶和一個歪倒的茶盞。七葉伸手探了探茶盞里殘留的茶水,尚溫。看來就在他們來的前一刻這里還是有人的。

    七葉走上前,輕輕撩起幔帳。一個蓋著錦被、面色紅潤卻看起來沒有一點兒生氣的女子躺在那里。高聳的鼻梁,深陷的眼窩,唇色鮮紅欲滴,很明顯是被精心化好了妝,只是憔悴得讓人不忍細看,妝容顯出了她西域女子的氣質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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