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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 儉-《瓦爾登湖(中外文學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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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寫下這篇文章,還有后面許多文字的時候,我一直獨居在森林中的一間小木屋里。它是我親手搭建的,坐落在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的瓦爾登湖岸邊。在木屋的四周,一英里內都沒有人煙,我僅僅依靠我的辛勤勞動來養活自己。我在湖畔住了兩年零兩個月。現在,我又步入文明社會,成為一名過客了。

    倘若不是鎮上的居民特別好奇,并且詳盡地來打聽我的生活方式,我原本不會這樣魯莽地拿自己的私事來吸引讀者的注意。有些人認為我的生活方式有點古怪,然而我絲毫也不覺得是這樣,只要一想起以前我的那些境遇,我就覺得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了,而且十分合理。有些人問我在那兒吃什么,是否會感到寂寞、恐懼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另外一些人則對我的收入很好奇,他們想知道我的收入中哪一部分捐贈給了慈善事業。還有一些生活在大家族里的人,想知道我領養了幾個窮苦的孩子。所以當你看到我在本書中對這類問題進行答復的時候,我懇請那些對我毫無興趣的讀者,請你們予以諒解。很多書,都不使用第一人稱的“我”字,而本書用,這本書的特點就是“我”字用得非常多。實際上,我們經常忘記了這點:不管什么書,其實都是以第一人稱在講述。倘若我對其他人的了解能像我對自己的了解一樣深刻的話,那么我就不會在這里口若懸河地暢談自我了。遺憾的是我閱歷不深,所以只能局限在這一個主題里了。但是,我希望每一個作家不僅僅是去描述他聽來的別人的生活,還希望他遲早能簡單而真誠地寫下自己的生活,就仿佛他從遠方寄給親人的信一樣。我覺得假如一個人生活得很真誠,那他一定是生活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或許以下章節的文字,會特別適合生活境況貧寒的學生。至于其他的讀者,我想他們是會各取所需的。因為,畢竟沒有人會強迫自己穿上一件明顯會被撐破,并且不適合自己身材的大衣。只有適合自己的文字,才能對一個人有用。

    我所要講述的事情,與中國人和夏威夷島人無關,而與你們—這些文字的閱讀者有關,與住在新英格蘭的人們密切相關。這些事情還與你們的生活境遇有關,尤其與生活在這個時代、同鎮居民的外部生活條件或者環境有關。生活在人世間的人們,究竟以怎樣的姿態生活呢?大家生活得如此悲慘是否有必要呢?這種生活是否還有改善的可能呢?我在康科德鎮曾涉足過許多地方:商店、辦公室、田野。我感覺這里的居民都好像在贖罪一樣,辛苦地履行著上千種令人驚異的苦役。我以前聽說過婆羅門教的教徒,坐在熊熊的火焰當中,盯著太陽;或者在烈火之上,頭朝下倒掛著身體;或者扭頭望著青天,“直到他們身體變得僵硬,沒有辦法恢復原狀,而且由于一直扭頭看天,所以除非是液體,否則什么食物都不能進入他們的胃里”;或者用一條鐵鏈,把自己牢牢地束縛在一棵樹下,終生不得解脫;或者如毛毛蟲一般,用他們的身體來測量帝國遼闊的土地;或者單腳立在柱頂上—但是啊,就算這種有意為之的贖罪苦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也不見得比我每天看到的景象更令人難以置信,更讓人心驚膽戰。大力神赫拉克勒斯1所完成的十二種苦役與我的鄰居所從事的苦役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因為他一生也就十二種苦役,做完就結束了,但我

    1.

    赫拉克勒斯,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之子,因為完成十二項英雄偉績而聞名。下面提到的他的任務之一就是殺死一個九頭怪獸,他的朋友伊俄拉斯在他每次砍下一個蛇頭之后,就立刻用滾燙的烙鐵把砍去頭以后的頸根烙焦,否則怪獸就會長出新頭來。

    從來沒見過我的鄰居們殺死或捕獵過一只怪獸,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做完任何苦役。他們也沒有像伊俄拉斯對待赫拉克勒斯一樣忠誠的朋友

    —

    它會用一塊滾燙的烙鐵,來烙焦九頭怪獸許德拉的頸根,要知道那種怪獸被割去一個頭之后,在原來的位置上會再長出一個頭來的。

    我認為年輕人,即我的同鄉們,他們的悲慘在于一出生就毫無懸念地繼承了田地、房子、糧倉、牛群和農具,而且要放棄它們遠比得到它們難多了。假如他們降生在廣闊的牧場上,讓野狼用乳汁喂養長大或許會好些,這樣他們就能夠看清:自己是在什么樣的環境中辛勤勞動,究竟是誰把他們變成了土地的奴隸?為什么有的人能依靠60英畝田地的供養安然享受生活,而更多的人卻命中注定只能啄食塵埃呢?為什么他們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就得開始準備自掘墳墓呢?他們必須在生活中苦苦掙扎,被迫來推動這一切,鉚足了勁兒地做工,盡最大的努力讓日子過得好一些。我曾遇到過許多令人同情的靈魂,他們被生活的重擔壓得茍延殘喘,拼命地呼吸,他們在人生的路上拼命地爬著,去推動他們眼前的那個75英尺長,40英尺寬的巨大糧倉,以及那個從未清理過的奧吉亞斯牛圈1,同時還要推動上百英畝的土地,耕地、草原、牧場,還有森林!還有一些并沒有繼承祖上產業的人,盡管他們沒有這種世代相傳的、毫無理由的磨難,但也得為供養他們幾立方英尺的身體,委曲求全地生活,筋疲力盡地工作。

    人就是在這樣一個錯誤下勞動的。強壯年輕的身體,隨著周而復始的工作,很快地被犁頭耕進泥土,化作泥土中的肥料。如一本經書中所說,一種若有若無的、不確定的、通稱為“必然”的命運操縱了人們,他們辛苦勞作之后所累積的財富,會被飛蛾、鐵銹和霉斑一步

    1.

    奧吉亞斯牛圈,源自古希臘神話中關于赫拉克勒斯的英雄傳說。國王奧吉亞斯有一個極大的牛圈,里面養了三千頭牛,三十年來從未清掃過,糞穢堆積如山,后來赫拉克勒斯引來河水,在一天之內全部清洗干凈了。

    步地腐蝕掉,并且會招來撬開箱篋的盜賊1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愚蠢的

    人生歷程,人們生前倘若迷糊,到離開這個世界前,會明白的。傳說,杜卡利盎和彼爾是通過把石頭扔向身后才創造了人類2

    。詩曰:

    此后人類便成為硬朗之物,

    縱然千辛萬苦,

    人們于此處得以求證。

    又如羅利3豪邁鏗鏘吟詠的兩句詩:

    從此人心堅如磐石,忍受磨難與艱辛證明我們的身軀本是巖石。

    這真是盲目地遵從了錯誤的神諭。把石頭從頭頂扔向背后,也不在乎它們到底墜落到了何處。

    大多數人,即便是生活在這個相對自由的國度里的人們,也都因為愚蠢和錯誤而承載著無盡的憂慮,忙著干不完的粗活,從不停下來采摘生命的甜果。他們的手指因為操勞過度而變得粗笨,甚至已經顫抖得過于厲害、早已不適合采摘果實了。確實,辛苦勞作的人們,日復一日地勞動,抽不出空閑的時間來真正地完善自己的生活;他沒有辦法維持人與人之間勇敢堅毅的關系;在市場上,他們

    1.《馬太福音》:“不要為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地上有蟲子咬,能銹壞,也有賊挖窟窿來偷。”

    2.希臘神話中杜卡利盎和妻子彼爾逃脫了主神宙斯所發的大洪水,二人從肩后向身后扔石頭,石頭變成男男女女,從而重新創造了人類。

    3.羅利,全名沃特?羅利(1554—1618),英國探險家,歷史學家。著有《世界史》及散文、詩歌等。

    的勞動又會被貶低。除了埋頭做一臺機器外,他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他怎么可能領悟到他的愚笨呢—

    他是靠著他的愚笨而活下

    來的

    —

    難道他不經常費盡心思地思考嗎?在評判他之前,我們先要無償地讓他吃飽穿暖,并用我們的爽心之物來使他恢復精力。我們天性中最高尚的品質,就像果實上的粉霜一樣,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呵護,才能保全的。但是,人與人之間就是無法如此溫柔地相處。

    如我們所知,讀者當中的有些人是貧窮的,覺得生活艱辛,有時候,甚至被壓迫得可以說幾乎窒息。我相信在閱讀本書的讀者當中,有些人肯定已經沒有錢支付每日的餐費了,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迅速磨損,甚至有些已經穿破了,但還是沒有錢買新的,好不容易能讀到這幾頁文字,卻還是從債主那里偷偷擠出來的時間。顯而易見,我的觀察力已經在歲月的累積中被磨礪得十分敏銳了。你們這些人過的是如此卑微、如此暗無天日的生活!你們時常猶豫不決,期望做成一筆生意來還清債務。你們陷入了一個古老的泥潭中而無法自拔—拉丁文所說的aesalienum,即在別人的銅錢中—有些錢幣的確是用銅來鑄造成的,而就在別人的銅錢中,你們生,你們死,最后被埋葬;你們許諾明天還清債務,接著是下一個明天,直到死亡,債務還未還清;你們祈求他們的開恩,乞討他們的憐憫,請求他們多幾日的照顧,千方百計總算沒有入獄;你們面不改色地撒謊欺騙,阿諛奉承,投票參選,把自己收縮進一個安分守己的硬殼里,或者吹捧自己,裝出一副虛假的、沒有實質內容的慷慨和大方的模樣,這才取得你們鄰居的信任,準許你們為他們制鞋、做帽子,或縫制上衣,或制作馬車,或為他們代買食品雜貨;你們為了預防將來某一天患病而存錢,準備未雨綢繆,結果反而在存錢這事上把自己累病了。你們把錢塞在一只舊箱子里,或者塞在泥墻之后的一只襪子里,或者塞在更安全的磚砌的銀行里。你們不管藏在哪里,也不在乎那數目是如何之少。

    有時我很奇怪,不禁要問,為什么我們如此輕率,竟然建立了野蠻的奴隸制度。奴役了南北方奴隸的奴隸主們,是如此的殘酷和冷漠。有一個南方的監守人已經很糟糕了,而一個北方的監守人則會讓情況更加難以忍受,但是最悲哀的是,你才是你自己最苛刻的監守人。不要談什么人的神圣性!看大路上趕馬的車夫日夜兼程地向市場趕路,在他們的心里,有什么神圣的思想在流淌呢?他們的職責無非就是給驢馬喂草飲水而已!與運輸中的牟利比較起來,他們的命運又算什么呢?他們不就是在給一位忙碌的紳士趕驢馬嗎?在他們這里有高尚可言,有不朽之說嗎?他們整天低眉順眼,忐忑不安,一點也不高尚、一點也不神圣。他們只看到自己所從事的職業,知道自己被限定在奴隸或囚徒這種圈子里。同自我認知相比較,公眾輿論這個暴戾的國王也顯得軟弱無能、不堪一擊了。一個人對自己的評價,決定了此人的命運,預示了他的歸宿。倘若想要在西印度的州省中暢談心靈與思想的自我解放,即便是威勃爾福司1在那里又能改變什么呢?我們再想一想,這片大陸上的女人們,她們編織著梳妝用墊,以備臨死之日用,然而卻對自己的命運從未認真考慮過,仿佛蹉跎光陰并無損于永恒。

    大多數人過著沉悶絕望的生活。所謂的聽天由命,正是這種習以為常的絕望。人們從絕望的城市走到絕望的村莊,在水貂和麝鼠的勇敢精神中尋求安慰。甚至在人類所謂的游戲與娛樂背后,都暗藏著一種固定的、無意識的絕望。兩者中不再有樂趣可言,因為工作之后才能享受到樂趣,但智慧的特征之一,就是不去做絕望的事情。

    當我們用教理問答法的方式,來思索什么是人生的真諦,什么是生活的真正需要,以及生命的意義時,看起來人們好像還曾經歷過一番謹慎的思考,才選擇了這種共同的生活方式。因為相比較其他而言,

    1

    .威勃爾福司(1759-1833),英國慈善家,致力于廢除奴隸貿易和英國海外殖民地的奴隸制,創建反奴隸制協會(1823)。

    人們更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實際上他們也很清楚,他們別無選擇。但是生性清醒而健康的人都明白,太陽亙古常新,晨升暮落,放棄我們的偏見,永遠不會太遲。無論傳統的思想與行為方式是多么古老,除非經過一系列證明,否則都不可輕信。今天眾人都齊聲附和或者認為默認無妨的真理,或許在明天,就會變成一縷虛無縹緲的輕煙,而恰是這謬誤的輕煙,還被有些人認作是能給大地帶來一陣滋養雨露的云朵。老人說你辦不到的事情,你嘗試了一下,然后你發現你能做到。

    老人有舊的處事準則,新人有新的一套方法。古人不知繼續添加燃料,便能使火焰經久不滅;新人卻知道,把一點干柴放在水壺下面,還可以像迅疾的飛鳥一樣圍繞著地球旋轉。正如諺語所說:“氣死老家伙”。

    老年人,雖然年紀一大把,卻未必有足夠的資格來做年輕一代的導師。

    因為他們雖然從生活中收獲不少,卻也損失很多。我們幾乎可以這樣質疑,即使是最聰明的智者,活了一世,他又能領悟到多少生活的絕對真理呢?實際上,老年人并不能給予年輕人什么特別重要的忠告。

    他們的人生經驗是如此的支離破碎、零零散散,他們的生活經歷是如此的慘痛和失敗,他們必須知道這種失敗都是自己釀成的苦果;或許,他們還殘留著一些信心,雖然這與他們的經驗背道而馳,只可惜他們已經不像他們以前那般年輕了。我在地球上生活了將近三十年,還從沒有從長輩們那里聆聽到一個對我有價值的忠告,或者是真誠的建議。

    他們什么也沒告訴我,或許他們也不能告訴我什么有價值的想法了。

    這就是生活,一個很大部分我都沒有經歷過的人生試驗。老年人經歷過了,但對于我來說沒有幫助。倘若我獲得了我認為有價值的經驗,我肯定會想:我的導師們可從沒有提起過這條經驗呢!

    有一個農民對我說:“你只吃素食是活不了的,因為素食不能供給骨骼生長所需要的營養。”這樣他每天都很虔誠地奉獻出他的一部分時間,來獲取骨骼生長所需要的營養;他一邊說著,一邊跟著耕牛在后面走,讓這頭正是用植物供養了骨骼生長的耕牛,破除一切障礙,猛拉著他和笨重的木犁不斷地前進。某些事物在某些場合確實是生活的必需品,例如對最無助的病人來說;而在另一些場合,某些事物則被看做是奢侈品,再換一個場合,又成了不為人知的東西了。

    有人認為,人生的所有歷程,無論高峰之巔還是幽深之谷,都已被前人走遍,一切都已被前人涉足過了。伊夫林1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充滿智慧的所羅門曾頒布法令,規定樹木之間應有的間距;羅馬的地方官也曾規定了,你到鄰居家的地上去撿拾那些掉落下來的橡樹果實而不算違法亂闖的次數,還有鄰人可以拿走的果實數目。”古希臘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甚至還傳下了修剪指甲的方法:修剪得既不要太短也不要太長,要剛好和手指頭平齊。毋庸置疑,認為把生命的多姿多彩和歡喜快樂都銷蝕殆盡的那種冗長乏味和單調無聊,是和亞當同樣久遠的。可是人的力量還從未被完全測試出來呢。我們不能從他已經完成的事情里來判斷他的能力,人之前做的事情如此的有限。無論到目前為止你經歷過多少失敗,“別苦惱悲傷,我的孩子,誰能指派你去做你尚未完成的事呢?”2我們可以用上千種簡單的方式來嘗試我們的生活。舉一個例子,同一個太陽,它令我種的豆子成熟,同時也照耀著除地球之外太陽系的其他天體。假如我能牢記這點,那我就能預防很多錯誤。但是我在鋤草時并沒有冒出這樣的想法。星星宛如三角形的錐尖一般絢麗神奇!在無限宇宙的各個地方,有多少遙遠而不同的物種在同一時刻凝視著同一個太陽啊!大自然和人生也是變化莫測的,這與我們現有的幾種制度體制相異如出一轍。誰能推測出別人的生命會有怎樣的遠

    1.伊夫林(1620-1706),英國鄉紳,作家,著有美術、林學宗教等方面的作品二十余部。此處引文引自1664年出版的《森林志》。

    2.引自印度教經籍之一的《毗濕奴往世書》。

    景?莫非還有比一瞬之間通過雙方的眼睛去觀察更為偉大的奇跡嗎?

    我們原本應在一小時之內就閱盡這世上所有時代的生活—

    是的,甚

    至閱盡所有歷史中所有國家的生活。歷史、詩歌、神話!

    —

    除此之

    外,我不知道還能讀什么才能把別人的經歷了解得如此詳盡而又令人驚嘆。

    被我的鄰居稱之為好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我內心深處認為是壞的。對于我來說,倘若要有所懺悔,我要懺悔的反而是我高尚的品行了。是什么心魔控制了我,讓我的品行如此高尚呢?老年人啊,你可以說那些睿智的話語,因為你已經走過七十個年頭,并且活得無上光榮,但我卻聽到一個無法抗拒的聲音,告訴我不要聽你的話。新的一代摒棄前一代的偉績,就好像拋棄擱淺在岸邊的船。

    我認為,我們可以泰然自若地相信更多的事情,甚至比我們實際上相信的還要多。我們能放棄多少給自己的關愛,就可以忠實地奉獻給別人多少的關愛。大自然既能容納我們的優點,也能包容我們的缺點。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無休止地憂慮,這幾乎成了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同時,我們又天生愛夸大我們所從事的工作的重要性,雖然還有許多工作我們沒有做!或者說,倘若我們一病不起,那要怎么辦呢?我們是多么謹小慎微!為了避免生病,我們下定決心不依靠信仰生活,因而從早到晚一天都處于警戒的狀態,到了晚上,我們違心地祈求著,然后把自己交托給未知的命運。我們被生活逼迫得如此殫精竭慮和墨守成規,時刻保持著敬畏之心,從而拒絕了改變的可能。我們辯解說,這是唯一的生存方式。但是從圓心能畫出多少條半徑來,就有多少種生活方式。一切改變都是值得思考的奇跡,而每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成為奇跡。孔夫子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當一個人把想象中的事實升華為他的理論的時候,我可以預見到,所有的人終將在這樣的基礎上搭建起他們的生活。

    我們思考一下,我之前所說的大多數煩惱和憂慮究竟都是什么,這其中哪些是不得不憂慮的,至少是值得認真思考的。此刻我們雖然身處一個表面文明的社會,但如果能過一下原始的、拓荒的生活,還是大有裨益的。即便是僅僅為了求證生活必需品大概是些什么,以及怎樣才能獲得這些必需品,甚至瀏覽一下商店里陳舊的流水賬,看看人們在商店里經常購買什么,商店又存積了哪些商品。簡而言之,就是了解一下雜亂無章的雜貨。時代雖在不斷地變遷,但是人類生存的基本法則卻沒有發生多少改變,正如我們的骨架,與我們祖先的骨架相比,基本上是沒有什么區別的。

    在我看來,所謂的生活必需品,是指人類通過自己的努力收獲得來的那種物品,這種物品從一開始對人們的生活就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或者由于長久的使用,它已經在人們的生活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即便有人嘗試著脫離它,這樣的人也屈指可數。這些人或是出于野蠻,或是因為貧窮,或是僅僅因為人生哲學的緣由,才拒絕生活必需品。

    對于許多生靈來說,具備上述所說意義的只有一種生活必需品,那就是食物。美味可口

    —

    幾英寸長的青草,還有一些飲用的冷水,就是草原上野牛需要的食物,除此之外它們還要尋找森林的遮蔽之處或者山蔭。野獸的生存只需要食物和遮蔽之處而已,但對人類而言,在目前的環境當中,準確地說,生活必需品可分為:食物、住房、服裝和燃料。倘若缺失了這些,我們是無法自如地懷著有所成就的心情,來應對人生的真正問題的。人類不僅發明了房屋,還發明了衣服和美食。

    可能祖先因為偶然間發現了火焰的熱度,于是開始使用火。最初,火還是奢侈品,可是到了現在,人們的生活已離不開圍火取暖了。我們觀察到,貓和狗也同樣獲得了這個第二天性。住得適當,穿得適當,就能恰到好處地保持體內的熱量;倘若住的和穿的都過熱的話,或火焰燃燒太旺,烤得人太熱,外邊的溫度高于身體的溫度,不就成了炙烤人肉了嗎?自然科學家達爾文談起火地島的居民,說他們一伙人穿著衣服圍著火堆烤火,并未覺得熱,令人詫異的是,那些站得很遠的野蠻人,“竟然被火焰烘烤得汗流浹背”。同樣,我們聽說新荷蘭人

    1

    赤身裸體并且神情自若地到處活動,可歐洲人裹著厚厚的衣服還瑟瑟發抖。有沒有可能,將這些野蠻人的耐寒性和文明人的聰明合二為一呢?按照德國化學家李比希的說法,人的身體好比一只火爐,食物就是供應身體熱量的燃料。天寒的時候,我們吃得多,天熱的時候我們吃得少。動物保持恒定的體溫也是身體內的食物緩慢內燃的結果,而在內燃太旺盛的時候,疾病和死亡就會發生;假如燃料用完了,或者通風裝置發生了故障,火焰自然會自動熄滅。當然,我們不能把身體的溫度與自然之火混為一談,我們的比喻就到此為止。由上文所說的來看,動物的生命幾乎和動物的體溫是同義詞。而食物,被作為提供內燃能量的燃料

    —

    煮熟的食物當然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被我們吞進肚里,也為我們的身體增加熱量—

    此外,房子和衣物也為人體

    內的熱量保存提供了保障。體內的熱量就是按照這樣的程序產生和吸收的。

    所以,對我們人體來說,最重要的必需品是保暖的物品,用來保持我們體內的熱量。我們如此的勞碌,不僅為了食物、衣服、住所,還為了我們舒適的床鋪,以及那些夜晚的衣物而費盡心血。我們從鳥兒的巢穴和它們的胸脯上搶奪羽毛來裝扮我們房屋中的休憩處,就像住在地窟中的鼴鼠用草葉來裝扮住所深處的床鋪一樣!可憐的人常常抱怨,說這是一個冷漠的社會,可見,無論是身體上的疾病,還是社會的不足,我們大都把它歸結于寒冷。在某些地方,夏天提供給人們的是一種樂園般的生活。在那里除了必需的煮飯燃料之外,其他一切

    1.新荷蘭人,指澳大利亞原住民。

    燃料都是多余。火辣的太陽吞吐著火焰,灼熱的光線煮熟了果實,食物品種十分豐富且易采摘,衣物和住所在這里都顯得有些贅余,或者說將近一半是不需要的。在當前的時代,在我們國家,以我的經驗來說,我覺得只要有幾件工具就足以生存了:一把刀,一柄斧子,一把鐵鏟,一輛手推車。勤奮苦學的人還需要燈光和文具,再加上一些書,這些都已是第二位的必需品,花費少數的費用就能購買到。然而有些人就不是這般睿智,他們穿越了一個半球,跑到另一個半球上,在一個野蠻的、荒蕪的、不干凈的環境里,做了數十年的生意,就為了讓自己生存著

    —

    就是說,為了讓自己能生活得安逸而溫暖—

    最后返回新

    英格蘭還是以死亡告終。這些奢侈的有錢人得到的不僅僅是安逸和溫暖,而是已經不自然的高溫了;就如我在前面已經提及過的,他們在被炙烤著,當然是很時尚地被炙烤著。

    大多數的奢侈品,以及多數人所謂的舒適生活,非但沒有必要,反而對人類的進步大有阻礙。所以在對待奢侈與舒適這個問題上,智者往往生活得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古代哲學家,如居住在中國的、印度的、波斯的和希臘的智者們,他們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物—

    物質生活貧瘠不堪,而內心生活卻豐富多彩。我們對他們了解不深,但很明確的一點是,我們對他們的生平卻知道得很多。同樣,我們對那些現代改革者和民族拯救者的了解也是如此。如果你想成為公正無私、充滿智慧的觀察者,只有站在安貧樂道的位置上才更為有利。無論在農業、商業、文學,還是藝術當中,奢侈生活所產生的果實必然都是奢侈的。如今哲學教授遍地都是,哲學家卻沒有一個。雖然哲學教授是令人羨慕的,因為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是令人羨慕的,但是,倘若要做一個哲學家的話,他不但要有精巧的思想,這種思想甚至能形成一個學派,而且還要十分地熱愛智慧。只有這樣,他才能按照神諭的指示,過上一種簡樸、獨立、灑脫、自信的生活。他解決一些關于生命問題的方式,不僅從理論出發,也可以從實踐中加以解決。卓爾不凡的學者和思想者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般的權傾天下,也不是英雄式的拯救蒼生,反而是朝臣式的委曲求全。他們面對生活的哲學,往往祈求與社會習俗相符合,如他們的祖先一樣一成不變,所以他們不能成為人類更高尚的導師。為什么人類一直在退化?是什么原因讓那些顯赫的家族沒落消亡?讓國家衰敗滅亡的奢侈究竟是什么性質的呢?我們能否確定自己在生活中并未這樣?哲學家甚至在外在表現的生活方式上,也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他并不追求依照與他同時期的人那樣吃喝、住宿、穿衣、取暖的生活方式來生活。他既然是哲學家,怎么會沒有比別人更高明的保持體內熱量的方法呢?

    一個人已經在我所描述的幾種方法中獲得溫暖了,接下來他要做什么呢?首先當然不會是更多更熱烈的同樣的溫暖,其次他也不會要求更多更豐盛的食物,更大更寬敞的房屋,更美更舒適的衣服,更多更長久更熾熱的火爐,以及諸如此類的必需品。他在占有了這些生命必需品之后,就不會滿足只擁有這些,而要開始追求另一些東西;那就是說他開始不必受困于卑微的工作,現在他要開始涉足生命的探險了。泥土對種子的生長發芽來說是適合的,因為泥土能讓它的胚根向下無限延展,之后它可以沖破泥土,富有自信地讓莖挺直生長。為什么人類在泥土里扎根之后,卻不能像植物一樣向天空伸展呢?—因為那些更昂貴的植物的價值,是由高高在上、被空氣滋養和日光照耀而結成的碩果來決定的,所以它不會遭到廉價蔬菜那般的境遇。即使是兩年生的蔬菜,也僅僅是被澆灌到長好根之后被摘去頂部的枝葉,從而導致在開花的季節,許多人都認不出它們。

    我覺得不用給那些性格強悍的人制定什么規則,因為他們無論在天堂還是地獄,都會集中精力專注于自己的事業,他們甚至比最富有的人更能大興土木、建立豪華的住所,而且在揮霍錢財方面比富人更為厲害,但他們不會因此而窮困。我很疑惑他們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倘若確實如人們所期望的那樣,有這種人存在于世的話。

    此外,我覺得給另一種人制定規則也是不必要的,因為他們從生活的現狀中得到激勵,觸發靈感,像戀人一樣激烈地熱愛著現實。我把自己也歸于這類人。

    還有一些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甘之如飴,不管他們是否察覺自己在安居樂業。我不是對這些人說話,而是向那些不斷抱怨生活的人說話,他們在有能力改善生活使之變好的條件下,卻偏偏選擇不痛不癢地到處傾訴他們的命苦和時運不濟。有些人對任何事情,都不加選擇地抱怨連天,甚至都有點不可救藥了。因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他們已經竭盡所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除了上面提到的這些人,我心目中還有一種人,這種人看起來富裕闊綽,實際上卻是所有階層中最貧困的,他們雖然已經有一部分的積蓄,卻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來為自己服務,也不懂得如何擺脫它的束縛,因此他們給自己打造了一副銀光閃閃的華麗鐐銬。

    假若談起我曾希望度過往日歲月的生活方式,許多了解我具體情況的讀者會感到奇怪,而對我比較陌生的讀者也會大為驚訝。在這里,我稍微提一下一直珍藏在我心頭的幾件事就好。

    在任何環境下,在任何時刻,我都立足當前,及時改善我的情況,并在自己的手杖上刻下印記,我正站在過去和未來的交匯點上。請原諒我說話艱深晦澀。我這種職業比大部分人的職業都更有奧秘。不是我故意要表現得高深莫測,而是我這種職業的特點所在。我特別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不準入內”的招牌并沒有立在我的大門口。

    很久之前,我弄丟了一只獵犬,一匹深紅色的馬和一只斑鳩,直到現在我還在尋找它們。我對許多游人描述它們的外形、蹤跡,以及它們會如何響應我的召喚。我曾相逢過一兩個人,他們說他們曾聽到獵犬的叫聲,馬奔馳的蹄聲,甚至還看到靈巧的斑鳩消隱在云朵后面。

    他們急切尋找它們蹤跡的心情,就像是他們自己遺失了它們一樣。

    我不僅想觀看日出和欣賞黎明,倘若可能的話,我還要欣賞整個大自然的景色!在許多冬天和夏天的黎明,在我的鄰居為一天的事務奔波勞碌之前,我就已經起床著手我的事情了!許多同鎮的居民,包括清晨要去波士頓的農民,或上山干活的樵夫,肯定都曾看到我做完事回來。雖然我沒有為一天的日出具體地貢獻過什么,可是毋庸置疑,我能夠在日出之前起床工作就已經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有多少個秋日,哦,還有冬日,我是在城外度過的,聆聽著風聲,隨后把它四面傳播開來!我為之幾乎投下了全部資本,為了這單生意,我忍受著寒風迎面撲來,甚至要窒息了。倘若風聲中傳來兩黨的政治新聞,那一定是一些政黨在機關報上提前發表了的。另外一些時候,我在高高的山崖上,或者布滿樹枝的瞭望臺上守望,一有新的客人到來就發出電報廣而告之。有時候,我會在山巔的黃昏之中默默守候,等待著夜幕的降臨,藉此抓住一些東西。我抓住的東西向來就不多,而且這不多的一點就像古代以色列人漂泊荒野時上帝所賜予的食物一樣,很快就會在太陽底下消融而去。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曾是一家銷路不暢的報社的記者。報社的編輯一向覺得我寫的是一大堆無聊沒用的東西。有一種感覺相信作家們都感同身受,忍受著萬般苦痛,換來的只是自己的勞動。而且在寫作這件事上,我的痛苦就是寫作的唯一報酬。

    多年來,我任命自己為暴風雪與暴風雨的監測員,我忠于職守;同時兼任測量員,不是測量公路,而是測量林間小徑和所有的穿越地界的路線,以保證它們暢通無阻,我還測量了一年四季都通行無阻的橋梁,人們的足跡踩過橋面,證明了橋梁的便利。

    我也曾看護過鎮上的野生動物,它們越過籬笆想要逃脫,給忠于職守的牧人帶來了很多的麻煩;農場上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也對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雖然我并不了解約那斯或所羅門今天是否正在那一塊地里勞作—因為這不關我的事了。我澆灌過鮮紅色的美洲越橘,沙地上的櫻桃和蕁麻樹,紅松和黑梣樹,還有白葡萄藤和黃色的紫羅蘭。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它們在干燥的季節中很有可能會枯萎。

    簡而言之,我這樣持續做了很長時間,絲毫不夸張,我忠心耿耿地照料著這些事情。直到后來我才逐漸明白,鎮上的居民們是不樂意把我列在公職人員的名單之上的,更不用說給我一筆微薄的薪金,讓我有個掛名的職務。我記的賬單,我可以發誓是巨細無遺的,當然從未被審核過,也不用說這份賬單的正確性了,更不用說付款結清的數字了,好在我也不是很在意這些方面。

    不久之前,一個四處推銷產品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鄰居—

    一位有

    名的律師家中兜售籃子。“你們想要籃子嗎?”他問。我的鄰居回答道:“不,我們不需要”。“什么!”印第安人在走出大門時喊道,“你們想把我餓死嗎?”在看到勤奮工作的白人鄰居,家境是如此闊綽之后

    —

    因為律師只要把辯論詞串聯起來,就像有魔法似的,富裕和地位就緊隨而至

    —

    這位印第安人就自語道:“我要進軍商業圈。我編織籃子然后賣出去,這是我可以辦到的事情。”他以為把籃子編織好了就完成了他的全部職責,接下來就應該是白種人向他購買籃子了。

    但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必須讓人感到他的籃子是有價值的,起碼得讓別人認為,購買這一只籃子是物有所值的,否則他應該加工一些別的可以喚起人們購買欲的物品。我曾經也編織過一種精致的籃子,不過我并沒有把它編織得讓人有購買它的沖動。對我而言,我絲毫不覺得我沒有必要編織它們,而且我非但沒有去琢磨如何把它編織得讓人們有購買它的欲望,相反我倒是去琢磨如何去避免這一種交易的發生。

    人們贊美而認同的所謂成功的生活,只不過是眾多生活方式中的一種。

    為什么我們要夸大贊揚這一種生活方式而貶低另外一種呢?

    我的同鄉們不愿意在法院、教會,或者其他別的地方向我提供發展的空間,在我發現這個事實之后,我只得自己改變方向。于是我比以往更加傾心于森林中的生活,我對那里的一切都熟稔于心。我決定立刻就開始行動,不去苦苦等待通常所謂的經費到位的時候,我動用了我手上現有的一點兒微薄的資金。我去瓦爾登湖的目的,并不是去簡樸地生活,也不是去揮霍錢財,而是去經營自己的一些個人事業,希望在那兒盡量少被麻煩打擾;以免因為我常識不足、事業又剛起步,再加上對生意經知之不深等原因,干出愚蠢甚至悲慘的事情來。

    我常常希望自己有嚴謹的商業習慣。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或缺的。倘若你是和天朝帝國1打交道做生意,你得在海岸邊有個會計室,把它敲定在位于某個塞勒姆的港口就足夠了。然后你就可以把本國生產的、純粹的土產品,如許多的冰、松木和花崗巖石,出口到別的國家。這一定是筆好生意。同時,你得親自處理一切大小事務:兼任導航員與船長,既做業主又做保險商;買進賣出貨物的同時還得記賬;收到的每封信函都要閱讀,郵寄出去的每封信件都親自執筆撰寫和審閱;日夜監察進口貨物的裝卸;幾乎在海岸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能看到你的身影—載貨量最大的船通常都在澤西港停靠裝卸的—還要親自兼任電報員,忙忙碌碌地把信息傳送到遠方去,與每一個駛向港口的船只保持聯系;井然有序地出售裝載貨物,源源不斷地向遠方一個巨大的市場供給產品。你在熟悉行情的同時,還要對各地的戰爭與和平的狀況了然于心,從而預測貿易和社會生活的發展走向—充分地把所有探險的經驗利用起來,行駛在最新的航道上,將

    1.天朝帝國,指古代中國。

    一切航海技術運用自如

    —

    還要研究海上地圖,用來辨認珊瑚礁和新燈塔、浮標的方位,要知道航海圖表是不斷更新的,假如計算上有了一點疏忽,航船就會沖撞到一塊巖石上粉碎沉海,而這只船原本行駛順利的話,它就應該停靠在一個安全的碼頭了—

    此外,還有法國航

    海家拉貝魯斯

    1

    的無法占卜的命運

    —

    你還得緊跟宇宙科學的發展,要

    仔細研究所有偉大的開拓者、航海家、冒險家和商人的人生歷程,從迦太基探險家漢諾與腓尼基人起,一直到現在的這些人的一生。最后,還要時刻清點貨棧中的貨物,以便對自己的經營狀況了如指掌。這真是一個折磨人的差事啊,考驗著一個人的綜合素質—

    關于利潤、虧

    損、利息的問題,凈重的計算方法問題,處理這些問題需要非常淵博的知識,否則根本無法應付。

    我認為瓦爾登湖是個做生意的絕佳地方,不僅因為這有鐵路線以及貯冰的行業,同時這里還有許多優越的條件,或許向你吐露這些便利并不是一個好主意。瓦爾登湖是一個天然的港口,它有著良好的基礎。雖然你得到處去打樁奠基,但是你不必填埋那些如涅瓦河區般的沼澤。人們說,涅瓦河倘若水勢上漲,西風呼嘯,那順勢流來的冰塊,絕對可以讓圣彼得堡在地球上瞬間消失。

    鑒于我所在的行業通常沒有所需的經費支持也可以先行做生意,所以我從哪兒謀求到資金,就不是一件容易揣測的事情。讓我們回到實際問題上來,先從衣服說起,我們購買衣服,常常是被愛好新奇事物的心理所驅使的,并且在意別人對它的評價,而不大關心這些服裝的真正用處。那些有職業的人應該記著著裝的目的,第一是維持身體所需要的能量,第二是為了在當前文明的社會中要把一絲不掛的身體

    1.

    拉貝魯斯(1741-1788),法國航海家,1785年率法國探險隊從法國出航,探尋西北航道,沿美國、中國、西伯利亞、南海海岸進行考察,船隊離開澳大利亞東南部植物學灣后即失蹤。

    遮蓋起來。那么現在,他可以思考一下,不去增加衣櫥里的衣服,他又可以完成多少必需且重要的工作。而國王和皇后所有的衣服都只穿一次,他們雖然有御用的裁縫為他們縫制衣服,但是他們卻無法體會那種穿上合體衣服的愉悅感。他們僅僅是懸掛整潔衣服的衣架而已。

    而我們的衣服,卻逐漸和我們合為一體,烙印上了穿衣人的性情,我們一直也不愿意把它們丟棄。倘若真的要丟棄它們,就好像摒棄我們的軀體那樣,難免感到難舍難分,而且心情十分郁悶,要看病吃藥才能稍微緩和。其實在我眼里,穿著補丁衣服的人的身份并沒有降低,但我知道,在一般人心里,穿衣著裝對他們來說是要花費很多心思的,衣服要穿得時尚,至少也要干凈整潔,并且不能有補丁,而內心是否坦蕩無愧似乎就顯得沒那么重要了。實際上,即便衣服磨損了不去縫補,所暴露出的最大缺點也才不過是小洞會變成大洞而已。偶爾我會用這樣的方法來測試我的朋友們—

    誰愿意穿著膝蓋上有補丁的

    褲子,或者有針線縫補過的衣服?大部分人似乎都認為,倘若他們真的做了,從此一生的前途就毀于一旦了。所以他們寧可跛著一條腿進城,也不愿意穿著有洞的褲子。一位紳士腿受傷了,這是可以治愈的,他可以去找醫生救治;但倘若這樣的問題發生在了他的褲子上,那可是沒有辦法補救的。因為人們只關注到那些受人敬重的東西,而忽略了那些真正值得人去敬重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非常少,但我們卻認識非常多的衣服和褲子。倘若你把最后一件衣服給稻草人穿上,而自己一絲不掛地站在旁邊,哪一個路過的行人不是立刻就向稻草人致敬呢?有一天,我經過一片玉米地的時候,在那塊頭戴帽子、身披上衣的木樁旁,我認出了這個農場主。他比我上一次看見他時,更憔悴、更蒼老了。我聽人說過,有一只狗會向著每一個穿了衣服靠近它主人地盤的陌生人狂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赤身裸體的盜賊馴服,而一聲不吭。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倘若沒有衣服,人們將能多大程度地保持他們的尊嚴呢?倘若沒有衣服,你是否能在一群文明人當中,準確無誤地指出誰最尊貴呢?

    法伊弗夫人曾有一次周游世界、環球冒險的旅行。當她十分接近俄羅斯的亞洲部分,準備要去拜見當地的長官時。她認為,她再繼續穿著旅行服裝去拜見長官有所不妥,因為她“現在是在一個文明的國度里,那里的人們是根據衣冠來評價人的”。即便在我們這個以民主自居的新英格蘭城鎮中,但凡有人偶然地富裕起來,穿著時尚、住所富麗堂皇,他就會受到眾人的尊敬和仰慕。可是,這些追隨者和給予他尊敬的人,因為人數眾多,全都是異教徒,因而有必要委派一個傳教士前去。此外,衣服是需要縫紉的,縫紉是一種無休止的差事,起碼我從沒有看到一個女人的衣服會有完工的那天。

    后來,一個人找到了工作,其實沒必要穿上新衣服去工作,舊衣服就完全可以了,那些存放在閣樓中很久,落滿了灰塵的舊衣服就足矣。一個英雄穿舊鞋子的時間要比他的隨從穿舊鞋子的時間更長—

    倘若說英雄也有隨從的話

    —

    至于赤腳則比穿鞋子的歷史更為悠久,英雄當然也可以赤腳的。只有那些奔赴晚宴的人,以及在立法院工作的人才必須換上新衣服,他們換衣服的次數,就好比那些地方換人的次數。可是倘若我穿上短上衣和褲子,戴上帽子穿上鞋子,就可以去做禮拜了的話,那有這些不就夠了嗎?誰還會注意到他衣服的襤褸

    —

    確實已經破敗不堪了,簡直都可以變成當初的布料了,即使送給一個乞討者也不算樂善好施,說不定那乞討者還會把它轉送給一個比他更窮困潦倒的人呢!這個人倒可以算得上最富有的人了,因為他雖然一無所有,卻還可以維持生計。我警告你,你得對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保持警備心,大可不必提防那些衣著簡樸的人。倘若沒有新人進來,新衣服做出來又怎么會合他的身呢?倘若你有什么業務要做,不妨穿上舊衣服試驗一下。人活于世,并不是要干一些事,而是要有一番作為,或者說,要事業有成。如果我們專注地發展我們的事業,我們大概永遠不會添置什么新衣服了,也無暇顧及舊衣服是如何的破舊和骯臟。因為在我們古老的身體里已經被注入了新的生機,那時即使我們穿著舊衣服,也會有種舊瓶裝新酒的感覺。就像飛禽,進入了一個換羽毛的季節,就如進入生命當中一個重大的轉折點一樣。潛鳥會退至僻靜的池塘邊蛻換羽毛,蛇蛻皮的狀況也是如此,蛹蟲的出繭也莫過如此,這都是內心不斷強大的結果。衣服不過是我們外面的角質,或者說,凡塵中的鐐銬而已。如若不然,我們將會察覺我們是在偽裝下行進,最終不可避免地被全人類和我們自己的意見所鄙視。

    我們套上一件又一件衣服,如同寄生植物一樣,沒有外加物就無法生長。我們穿在最外面的,常常是絲薄精巧的衣服,這只是我們的保護層,換句話叫假皮膚,它并不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從身上脫下來也不會帶給我們致命的傷害;我們時常穿著的、稍微厚一點兒的衣服,是我們的細胞壁,換句話叫皮層;我們的襯衣就是我們的韌皮,換言之就是真正的樹皮,剝下來的話,肯定連皮帶肉,對我們的身體是一種傷害。我相信所有的生物,在四季里的某一時刻都穿著類似襯衣的東西。倘若一個人能穿得這樣簡約,甚至在黑暗中都能摸到自己,并且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他都能面面俱到,有備無患,那么即使是敵人侵占了城市,他也能如古代先哲一樣,赤手空拳地走出城門,內心坦然而清凈。

    一件厚衣服的價值,大抵可以跟三件薄衣服等同,價廉的衣服可以用真正照顧顧客財力的價格銷售,5美元就可以買到一件厚實的上衣,并可以穿上好幾年,厚點兒的長褲2美元,一雙牛皮靴1.5美元,夏天的帽子每頂25美分,冬天的帽子每頂62.5美分,或者也可以花上極少的錢,自己在家里制作一頂更好的帽子,如果換上了這么一套靠自己辛勤的汗水賺來的衣服,哪里還會是貧窮,誰敢說不會有聰明人來向他致意?

    當我訂做一件款式特別的衣服時,女裁縫會正兒八經地和我說,“現在他們都不穿這個款式的衣服了。”語氣中一點也沒有強調“他們”這兩個字,似乎她說的是跟上帝一樣的、某種非同尋常的神諭,因而我發現我很難得到我想要的那種款式了,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是真的,她覺得我太魯莽了。而我一聽到這神諭般的話語,就陷入片刻沉思,把每一個字都在心中過濾重想一下,以便我真正明白它的意思,好讓我明白“他們”和“我”到底有什么樣的血緣關系,在這件和我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事情上,他們用什么樣的權威左右著我;最后,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語氣答復她,因此也不把“他們”兩個字強調出來—“確實,最近他們并不穿這個款式,可是現在他們又流行穿這個了。”她測量的只是我的身材,并沒有測量我的性格,只測量了我的肩寬,仿佛我是一枚掛衣服的鉤子,可是這樣的量法又有什么用處呢?我們并不敬仰嫻雅三女神,也不敬仰命運三女神,但我們追逐時尚。她紡織,她剪裁,她不容挑釁地全權操持著這一切。巴黎的猴王如若戴上了一頂旅行帽,那么全美國的猴子都會學樣跟著做。有時我近乎絕望,我在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簡單的事不是通過人們相互協助而做成的?首先必須把人們的舊觀念,用一個強大的壓榨機把它們榨擠出來,讓他們不能立即重新站立起來。那時,你俯瞰整個人群,你會發現有些人的腦子里生滿了蛆蟲似的奇怪念頭,不知從何時起擱置在那里的卵就開始孵化,繼而占據了整個頭顱,烈火都燒不盡這些蛆蟲。如果不把這些舊觀念完全從他的腦中剔除,我們做什么都是白費力氣。總之,我們別忘了,埃及有一個木乃伊傳下了一種麥子,一直把它傳到了我們的手中。

    整體而言,我們認為某國或別國的服裝已經在藝術上備受尊崇這種話是不成立的。現在的人還是身邊有什么就穿什么。就像失事船只上的水手漂流到岸邊,能找得到什么蔽體就穿什么。有時人們還要故意站得更遠一點,通過空間的或時間的距離來觀察彼此,繼而打趣對方的服裝呢。每一代人都鄙夷過時的服裝款式而孜孜不倦地追求新款式。在看到亨利八世或伊麗莎白女王的奇裝異服時,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他們就像是食人島上的國王和皇后一樣。任何衣服倘若沒有了人來支撐,就會變得可憐和怪異。讓人抑制住嘩笑并且使衣服莊嚴起來的,是穿衣人兩眼中所顯現出來的威嚴和他經歷的真誠生活。當身著五彩斑斕衣服的小丑突然肚子痛,他的衣服也會表現出這痛苦的情緒。同樣,當士兵被炮彈擊中,破爛的軍裝也可和神圣的王袍相媲美。

    男男女女都喜愛的新款式,這其中隱藏著一種稚氣的、野蠻的趣味。這種趣味使無數的男女目不暇接、瞇起眼睛打量著萬花筒,以便于讓他們發現如今這個時代什么樣的款式正在流行。商家早就猜透了顧客反復無常的趣味。兩種顏色相似的款式擺在店里售賣,兩款衣服的差別只在一款多了幾條絲線,然后其中一件衣服馬上就會被人買走,而另一件卻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往往在下一個季節到來時,后者又成了最時尚的款式。與這相比,在皮膚上刺青還真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恐怖可怕。因為深入皮膚的刺青,并沒有改變什么內在的品質。

    我不相信人們有衣服穿的最好的辦法得歸功于我們的工廠制度。美國工人現在工作的情形是越來越向英國工廠的制度靠攏了,這不足為奇。到目前為止,就我親耳聽到或親眼所見的事實就是,制衣廠存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給人們提供更耐穿或更舒適的衣服,而是要賺取無窮的利潤。從長遠來看,人們總能達成他們的志向,因此即使事情短時間內無法實現,但還是不妨把目標定得高遠一些。

    關于住房,我承認現在這是一種生活必需品了,盡管有許多事例可以證明,長久以來人們在比這更寒冷的土地上,沒有住所照樣能生存下去。塞繆爾

    ?

    拉寧說:“北歐的拉普蘭人穿著皮衣,頭上和肩上都裹著皮囊,可以夜復一夜地在雪地上睡覺—

    那寒冷的程度簡直可

    以把穿著羊毛衣服的人也給凍死。”他親眼見到他們這樣席地而睡。

    接著他說:“但是他們并沒有比其他人更強壯。”或許人類在地球上生活不久之后,就發現了房屋的便捷之處,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適安寧。

    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表達對住房的滿足感要遠遠大于對家庭生活的向往。但是在有的地方,一說到房屋,人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冬季和雨天,他們一年當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住在房子里,一把遮陽傘就足夠了。在這些地方,上述說法就有失偏頗。這正如我們這里的氣候,從前夏夜只需在身上有所遮蓋就可以了。在印第安人的日記中,一整天行程的標志就是一座座尖房頂的屋子,樹皮上刻畫著的一排排尖房頂的屋子,房子的數目表明了他們野外露營的次數。肢體并不碩大強壯,身材也不魁梧的人類,一直想方設法縮小他們的世界,所以他用圍墻來打造一個適合他的空間。起初他在戶外是赤身裸體的,雖然在天氣溫和寧靜的時候,以及在晴朗的白天里,心情還是非常愉快的,可是一旦雨季和冬天來臨,情況就大打折扣。且不提炎炎烈日,倘若人類不立即用房子來遮風擋雨保護自己,人類大概早在萌芽時期就已經滅絕了。依照傳說,亞當和夏娃在知道穿衣服以前,是用樹葉遮蓋身體的。人類需要家庭,即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但首先要滿足身體的溫暖需要,之后才是情感的溫暖。

    我們不妨回想人類還在幼兒的那個時期,某些充滿冒險精神的人便已爬進洞穴尋找庇護了。每個幼兒在某種程度上都再次上演了這部人類發展史。他們出于本能喜愛戶外運動,不管雨天還是冬天,他們盡情地玩蓋房子的游戲,騎竹馬。有誰不懷念自己童年時窺望一個洞穴,或靠近一個洞穴時的雀躍心情呢?我們的祖先最原始的天性還遺存在我們體內。從洞穴開始,我們發展到用棕櫚樹葉、樹皮、樹枝覆蓋著屋頂,編織可以拉伸的亞麻屋頂,又發展到搭建青草和稻草屋頂,木板和木瓦屋頂,直到石頭和磚瓦屋頂。最終,我們遺忘了什么是露天生活,而我們的室內生活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在野外圍火取暖的日子變得遙遠而模糊。倘若許多時候,也就是我們在度過白晝和黑夜時,沒有東西把我們與天體隔開;倘若詩人并不是一直在屋檐下吟詩太多;倘若圣人也不在室內逗留太久的話,也許我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些。鳥兒和燕雀不會在洞里啼唱,白鴿也不會在鳥籠里流露出它們的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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