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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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愛好儒家學說,推薦趙綰擔任御史大夫,王臧擔任郎中令。他們把魯申公迎到京師來,想要設立明堂,命令列侯們回到封國,廢除關禁,按照古代禮法來規(guī)定服飾和制度,以這些措施來實現太平的政局。同時檢舉譴責竇氏宗族和皇族中品行不好的人,開除他們的族籍。那時諸外戚中的列侯大都娶公主為妻,都不想回封國,因此毀謗魏其侯等人的言論每天都能傳到竇太皇太后的耳里。竇太皇太后喜歡黃老之道,而魏其侯、武安侯、趙綰、王臧等人極力推崇儒家學說,貶低道家學說,因此竇太皇太后更不喜歡魏其侯等人。等到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求皇上不要向東宮稟奏政事。竇太皇太后大怒,于是罷免并放逐了趙綰、王臧等人,還免去了丞相和太尉的職務,讓柏至侯許昌當丞相,武疆侯莊青翟做御史大夫。自此魏其侯、武安侯以列侯的身份在家中閑居。
武安侯雖然不再擔任官職了,但由于王太后的緣故,仍然得到皇上的寵信,多次參與政事討論,建議大多奏效,天下那些趨炎附勢的官吏士人,都離開了魏其侯而去歸附武安侯。武安侯日益驕橫。建元六年,竇太皇太后逝世,丞相許昌、御史大夫莊青翟因喪事辦得不妥當,都被免職。皇上任用武安侯田蚡為丞相,任用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郡守和諸侯,就更加依附于武安侯了。
武安侯其貌不揚,可是一生下來就很尊貴。他又覺得諸侯王都歲數大了,皇上即位時間不長,年紀尚輕,自己身為皇帝的心腹親信,擔任朝廷的丞相,如果不狠狠整頓那些不追隨自己的人,用禮法使他們屈服,天下百姓就不會服帖。那時候丞相入朝奏事,往往一坐就坐到日影移位,他的話皇上都聽,他推薦的人有的從平民一下子提拔到官至二千石級,就這樣他把皇上的權力漸漸轉移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時皇上要對他說:“你要任命的官吏都任命完了沒有?我也想要任命幾個人呢。”他曾經請求將考工官署的地盤劃給他以擴建住宅,皇上生氣地說道:“你怎么不干脆把武器庫也取走呢!”從這之后他才收斂了一些。一次,武安侯請客人喝酒,讓他的兄長蓋侯面向南坐,自己卻面向東坐,他認為漢朝丞相尊貴,不可以因為兄長的緣故就私下委屈自己。武安侯此后更加驕橫,他修建住宅的豪華程度超過了所有貴族的府第。他的田地、園林都極其肥沃,他派去各郡縣購買器物的車,在大道上來往運輸絡繹不絕。前堂擺著鐘鼓,豎立著紅色的曲柄長旗,后面寢宮里的姬妾數以百計。諸侯們送給他的金器、玉器、狗馬和賞玩器物,數都數不清。
自從竇太皇太后去世,魏其侯更加被皇上疏遠,不被重用,沒有權勢,諸位賓客漸漸自動離開他,甚至對他怠慢起來,唯獨灌將軍的態(tài)度一直沒變。魏其侯整天悶悶不樂,只對灌將軍格外厚待。
灌夫將軍是潁陰人。灌夫的父親張孟,曾是潁陰侯灌嬰的家臣,受到灌嬰寵信,因而灌嬰便推薦他做官,官至二千石級,所以隨了灌氏的姓叫灌孟。吳、楚叛亂時,潁陰侯灌何身為將軍,是太尉周亞夫的屬下,他向太尉推薦灌孟做校尉。灌夫率一千人與父親同行。灌孟老了,潁陰侯勉強起用他,灌孟郁郁不得志,所以每逢作戰(zhàn)之時,他常去攻擊敵人的堅固陣地,因而戰(zhàn)死于吳軍中。按當時軍法規(guī)定,父子一起參軍,其中一個為國戰(zhàn)死的話,未亡者可以護送靈柩回去。但灌夫不肯隨父親的靈柩回去。他慷慨激昂地說道:“希望取到吳王或是吳國將軍的頭,替父親報仇。”于是灌夫披上鎧甲,拿著畫戟,招募軍中與他素來要好又愿意隨他前去的勇士幾十人同行。等到出軍門后,卻沒有人敢再向前進。只有兩個人和隨從灌夫的奴仆共十幾個騎兵飛奔沖進吳軍中,到吳軍的將旗之下,殺死殺傷吳軍幾十人。不能再繼續(xù)向前進了,又飛馬跑回漢軍營地,他的奴仆全都戰(zhàn)死了,只有他自己回來了。灌夫身上受了十多處重傷,幸好有名貴的良藥醫(yī)治,才得以不死。灌夫的傷稍有好轉,又請求將軍:“我現在更加了解吳軍軍營的底細,請您讓我再去。”將軍認為他有膽量也有義氣,擔心灌夫戰(zhàn)死,于是向太尉周亞夫報告,太尉堅決地阻止了灌夫。吳軍被擊敗以后,灌夫也因此而名聞天下。
潁陰侯向皇上稟報了灌夫的事情,皇上任命灌夫為中郎將。過了幾個月,灌夫因為犯法而被免職。后來在長安定居,長安城中的公卿沒有不稱贊他的。孝景帝時,灌夫做到代國相國的職務。景帝駕崩后,當今天子武帝剛即位,將淮陽視為天下的交通樞紐,必須駐扎大軍加以防守,于是調任灌夫為淮陽太守。建元元年,又讓灌夫入朝為太仆。建元二年,灌夫和長樂衛(wèi)尉竇甫喝酒,灌夫酒醉,打了竇甫。竇甫是竇太后的兄弟。皇上擔心竇太后會殺掉灌夫,便調派他擔任了燕國相國。幾年以后,灌夫又因犯法而被免職,閑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為人剛烈爽直,愛耍酒瘋,不喜歡當面對人阿諛奉承。對那些地位比自己高的皇親國戚及有權勢的人,他非但不對他們謙卑有禮,反而要想盡辦法凌辱他們;對地位比自己低的許多士人,越是貧賤的,他越是敬重,平等相待。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推薦夸獎地位卑下的人。士人們因此而厚愛他。
灌夫不喜歡文章學問,好打抱不平,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要辦到。凡與他交往的人,不是杰出人物便是大奸巨猾。他家中的資產累計數千萬,每天的食客少則幾十人,多則上百人。為了在居所里修筑堤塘來灌溉農田,他的族人和賓客濫用職權,在潁川一帶橫行無忌。潁川的兒童于是編了一首歌:“潁水清澈,灌家安寧;潁水渾濁,灌氏滅族。”
灌夫閑居在家,盡管他很富有,但失去了權勢,公卿、丞相、侍中及賓客逐漸疏遠了他。等到魏其侯失去權勢后,想依靠灌夫去報復那些原本仰慕自己后來又拋棄了自己的人。灌夫也想倚仗魏其侯去結交列侯、皇族以提高自己的聲望。兩人互相借重,他們的來往如同父子之間那樣密切。彼此投合,沒有嫌隙,只恨相知太晚。
灌夫在服喪期間,去拜訪丞相,丞相隨便地說道:“我想和仲儒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卻正趕上仲儒你現在有喪在身不便前往。”灌夫說:“將軍您竟肯屈駕光顧魏其侯,我灌夫怎敢以服喪為由而推辭呢!請讓我告訴魏其侯置辦酒席,希望您明天早點光臨。”武安侯答應了。灌夫把他和武安侯的對話詳細地告訴了魏其侯。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買了很多肉和酒,連夜打掃房子,早早準備酒宴用具,一直忙到天亮。天剛亮,就吩咐府中管事的人員在宅前迎接。等到中午,還不見丞相來。魏其侯對灌夫說:“難道丞相把這件事忘了?”灌夫很不開心,說道:“我灌夫有喪要服還應他的約,他應該來。”于是便駕車親自去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不過是開玩笑似的答應了灌夫,其實沒想來赴宴。等到灌夫來到他家門前時,丞相還在睡覺。于是灌夫進去見他,說:“昨天將軍賞臉答應拜訪魏其侯,魏其侯夫婦備辦了酒宴,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都沒敢吃一點東西。”武安侯佯作驚訝地道歉:“昨天我喝醉了,忘了跟仲儒說過的話。”于是駕車前往,卻又走得很慢,灌夫更為惱怒。等到酒興正酣的時候,灌夫起身跳舞,舞畢邀請丞相,丞相卻不起身,灌夫便在酒宴上出言諷刺他。魏其侯立即扶著灌夫離去,并向丞相謝罪。丞相一直喝到天黑,盡歡后才離去。
丞相曾派籍福去向魏其侯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深懷怨恨地說道:“我雖然失勢,將軍雖然顯貴,但怎么可以仗勢強奪我的田地呢!”魏其侯不答應。灌夫聽說后也大怒,大罵籍福。籍福不愿丞相和他們有隔閡,就自己編了一些好話向丞相道歉:“魏其侯年事已高,就要死了,您姑且忍一忍,等著吧!”不久后,武安侯聽說魏其侯和灌夫其實是因為憤怒而不肯讓出田地,也很生氣地說道:“魏其侯的兒子曾經殺人,是我救了他一命。我服侍魏其侯的時候從沒有不聽從他的話,為什么他竟吝惜這幾頃田地呢?再說灌夫為什么要摻和呢?我不敢再索取這塊田地了!”武安侯從此非常怨恨灌夫和魏其侯。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向皇上進言,說灌夫家住潁川,橫行霸道,百姓都深受其苦。請求朝廷查辦。皇上說:“這是丞相的職責,何必請示朝廷。”灌夫也掌握了丞相的秘事,比如采取非法手段謀利,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錢賄賂,并與其私下會談。賓客們從中斡旋,雙方才作罷,彼此和解。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兒為妻,王太后下詔,命令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魏其侯去拜訪灌夫,打算和他一起去。灌夫推辭:“我屢次因酒醉失禮而得罪丞相,丞相近來與我正有嫌隙。”魏其侯說:“已經和解了。”硬拉著他一道去。酒興正酣時,武安侯起身敬酒,在座賓客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以示不敢當。后來魏其侯起身敬酒,只有魏其侯的那些老朋友離開席位,其余半數的人不過是半起跪在席間。灌夫不高興。灌夫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武安侯卻照常雙膝跪在席上說:“我不能喝滿杯。”灌夫火了,便假笑道:“將軍您是貴人,就把這杯喝光了吧!”當時武安侯不肯答應。輪到敬酒給臨汝侯,臨汝侯正在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離開席位。灌夫的怒氣無處發(fā)泄,便罵臨汝侯:“平時你把程不識詆毀得一文不值,今天長輩給你敬酒,你卻學女子在那兒與程不識耳語!”武安侯對灌夫說:“程將軍、李將軍都是東西兩宮的衛(wèi)尉,現在您當眾侮辱程將軍,仲孺難道不給李將軍留點余地嗎?”灌夫說:“今天砍我的頭,穿透我的胸,我都無所謂,還顧忌什么程將軍、李將軍!”在座的人便起身借口要上廁所,紛紛離去了。魏其侯也走了,揮手示意讓灌夫一同出去。武安侯就大怒道:“這是我對灌夫放任的過錯。”便命令騎士把灌夫扣留。灌夫想出去卻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謝罪,并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低頭認罪。灌夫越發(fā)生氣,不肯認罪。武安侯便指使騎士們把灌夫綁起來押到客房,召來長史道:“今天請宗室來赴宴,是有詔令的。”于是針對灌夫在席上辱罵賓客,犯了不敬之罪而開始彈劾灌夫,并把他囚禁在室內。此外還追查他以前犯過的事兒,派小吏分頭追捕灌氏所有的分支親屬,都判了斬首示眾之罪。魏其侯非常慚愧,出錢讓賓客向武安侯求情也無法使灌夫獲釋,因為他的屬下都是武安侯的耳目,灌家所有人都逃跑、躲藏了起來,灌夫也被拘禁,于是無人可以告發(fā)武安侯的秘事。
魏其侯為營救灌夫挺身而出。他的夫人勸他道:“灌將軍得罪了丞相,這是在和太后家的人作對,怎么可能救得出來呢?”魏其侯說:“侯爵這個位子是我得的,現在讓我把它丟掉,也沒有什么可惜的。再說總不能讓灌仲孺一個人去死,而我獨自活著。”于是背著家人,私自上書給皇上。皇上立刻將其召進宮,魏其侯向皇上說明了灌夫因為醉酒而失言的詳細情況,認為他罪不至死。皇上也覺得他說得對,賞賜魏其侯進餐,對他說道:“去東宮公開辯論這件事。”
魏其侯到東宮去后,極力稱道灌夫的長處,說這是他酗酒后犯的過錯,而丞相卻拿其他事來誣陷灌夫給他加罪。武安侯則是竭力詆毀灌夫的驕橫放縱,犯下大逆不道之罪。魏其侯估計著沒有別的辦法對付武安侯,便攻擊他身為丞相的短處。武安侯說:“幸而天下太平無事,我才有機會成為皇上的心腹,所喜好的無非是音樂、狗馬和田宅。我不過是鐘愛娼妓、優(yōu)伶、巧匠這類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整天招攬?zhí)煜碌暮澜軌咽浚环謺円沟厣逃憞拢瑢Τ⑸顟巡粷M,不是抬頭觀測天象,就是低頭在地上畫,在東、西兩宮之間窺測,盼著天下發(fā)生變故,好讓他們立大功成大事。我倒真是不明白魏其侯等人到底在做什么。”于是皇上問在朝的大臣們:“他們兩人誰的話是對的?”御史大夫韓安國說道:“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捐軀,灌夫手持畫戟沖到安危難料的吳軍之中,身受重傷幾十處,在全軍中聲名赫赫,這是天下的勇士,他并沒有犯下特別大的罪過,只是因為多喝了幾杯酒而引起了口舌之爭,是不應該加上其他的罪狀來判處他死罪的。魏其侯的話不錯。丞相說灌夫同奸猾之徒結交,欺凌平民百姓,家產累計達億萬,橫行潁川一帶,欺辱皇族,這就是所謂的‘樹枝比樹根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后果若不是折斷就是分裂。丞相的話也不錯。希望英明的皇上自己裁決這件事吧。”主爵都尉汲黯支持魏其侯。內史鄭當時也覺得魏其侯說得對,但后來不敢堅定地回答皇上。其他人都不敢回答。皇上怒斥內史道:“你平日多次議論魏其侯、武安侯的長處還有短處,現在當廷辯論,你卻像駕在車轅下畏首畏尾的小馬,我將把你們這些人一并殺掉。”馬上起身結束朝會,入宮侍奉太后進餐。太后也已經派人去朝廷探聽消息,他們已將廷辯的情況詳細地向太后報告了。太后大怒,不肯吃飯,并對皇上說:“現在我還活著,別人就敢這樣作踐我的弟弟,等我死之后,他就會被當作魚肉一樣任人宰割了。況且皇上怎么能像石頭人一樣呢!現在皇帝還在,這班大臣就應聲附和,假使你死了以后,這些人中還有可信賴的嗎?”皇上向太后道歉:“只因這兩人都是皇室的外戚,所以才當朝辯論有關他們的事。不然的話,這不過是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當時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別談了魏其侯、武安侯兩個人的事情。
武安侯退朝后,出了停車門,招呼御史大夫韓安國一同乘車,生氣地說:“我和長儒你共同對付一個老家伙,你為什么首尾兩端?”御史大夫過了好長時間才對丞相說:“您怎么這么不自愛自重?魏其侯毀謗您,您應當脫帽解印,辭職回家,對皇上說:‘我因為是皇上的心腹,僥幸當了丞相,本來就是不稱職的,魏其侯說得都對。’您這樣做的話,皇上必定會贊許您有謙讓的美德,不會讓您辭職。而魏其侯一定會因為內心慚愧,閉門咬舌自盡。現在人家詆毀您,您也毀謗人家,這樣互罵好比與商人或是女人吵架,多么不識大體啊!”武安侯認錯道:“爭辯的時候太性急了,我沒有想到應該這么做。”
因此皇上派御史按照文書記載,追查灌夫的罪行,結果與魏其侯所說的有頗多不相符的地方,因此魏其侯犯了欺君之罪。他被彈劾,然后被拘禁在都司空里。
孝景帝時,魏其侯曾收到遺詔,遺詔上面寫道:“假如你遇到不便的事情,可以不按常規(guī),把你的意見呈報給皇上。”到此時,魏其侯被拘禁,灌夫將要被滅族,情況一天比一天緊急,但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皇帝進諫。魏其侯便讓侄子上書稟告遺詔的事,希望能再次被皇上召見。文書呈送皇上,可是查遍了尚書保管的檔案,并沒有景帝的遺詔。這道詔書只收藏在魏其侯家中,由其家臣蓋印加封。于是又彈劾魏其侯偽造先帝遺詔,論罪應該被斬首示眾。元光五年十月間,灌夫及其家屬全部被處決了。魏其侯很久以后才聽說這個消息,悲憤萬分,患了中風病,準備絕食至死。后來有人聽說皇上并沒有殺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又恢復飲食了,醫(yī)治疾病,決定不尋死了。此后又有惡毒誹謗魏其侯的流言蜚語傳到皇上耳中,因此于當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在渭城大街上將魏其侯斬首示眾。
這年春天,武安侯病倒了,總是叫喊著服罪認錯的話。讓能看到鬼的巫師來給他看病,巫師說看見魏其侯和灌夫兩個鬼魂守著武安侯,要殺死他。武安侯死了。他的兒子田恬繼承了爵位。元朔三年,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入宮,犯下不敬之罪,封國被廢。
淮南王劉安圖謀反叛的事泄露了,被治罪。淮南王上次來朝廷時,武安侯擔任太尉,當時他去霸上迎接淮南王,對淮南王說:“皇上沒有太子,大王您是最賢明的,又是高祖的孫子,如果皇上駕崩,不是大王您繼承皇位,還應該立誰呢!”淮南王聽后十分歡喜,送給武安侯許多黃金財物。皇上自從魏其侯事發(fā)時就不覺得武安侯是對的,只是礙于王太后的緣故罷了。等到聽說淮南王送給武安侯黃金財物的時候,皇上說:“倘若武安侯還活著,該被滅族了吧。”
太史公說: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靠著外戚的身份而身居顯要官職,灌夫因為一時的冒險立功而于當時名聲顯赫。魏其侯是由于平定吳、楚七國叛亂而被重用;武安侯則是因利用了皇帝和王太后共同掌權的機會而得以顯貴。然而魏其侯真是太不懂時勢的變化,灌夫不學無術又不知謙遜,這兩個人互相庇護,釀成了這場大禍。武安侯仗著顯貴的地位而且喜好玩弄權術,為了一杯酒的怨憤,就陷害了兩個有才能的人。唉,可悲啊!灌夫遷怒于別人,自己的性命也不長久。灌夫得不到百姓的擁戴,終究被惡言中傷。唉,可悲啊!災禍就是這么來的啊!
李將軍列傳
李將軍名叫李廣,是隴西郡成紀縣人。他的先祖是李信,是秦朝的將軍,就是追擊并俘獲了燕太子丹的那一位將軍。他家原來在槐里,后來遷居到成紀。李廣家族世代傳習射箭之術。孝文帝十四年,匈奴人大舉入侵蕭關,李廣作為良家子弟參軍抗擊匈奴,因為他善于騎射,斬殺、俘虜了眾多敵人,所以被任命為中郎。李廣的堂弟李蔡,也被任命為中郎。他們兩人又都擔任武騎常侍,年俸八百石。李廣曾跟隨皇上出行,常沖鋒陷陣、抗擊敵人以及格殺猛獸,文帝說:“可惜啊,你沒遇到好機會!如果你生于高祖的時代,封個萬戶侯還在話下嗎!”
到孝景帝剛即位時,李廣擔任隴西都尉,后又調任騎郎將。吳、楚七國叛亂的時候,李廣任驍騎都尉,跟隨太尉周亞夫攻打吳、楚叛軍,他在昌邑城下奪了敵人的軍旗,因此立功揚名。但因為梁孝王私自授給李廣將軍印,所以回朝后,沒有受到朝廷的封賞。后調任上谷太守,匈奴人每天都來與其交戰(zhàn)。典屬國公孫昆邪哭著對皇上說:“李廣的才氣,舉世無雙,他自恃有本領,屢次與敵人正面作戰(zhàn),我擔心這員良將會犧牲。”于是他又被調任為上郡太守。以后李廣歷任邊境各郡太守,又被調任為上郡太守。他曾擔任過隴西、北地、雁門、代郡、云中等地太守,一直都以奮力作戰(zhàn)而聞名。
匈奴人大舉入侵上郡,天子派來一名受寵的宦官跟隨李廣領兵抗擊匈奴。宦官帶幾十名騎兵縱馬遠馳,遇上三個匈奴人,就和他們交戰(zhàn),三個匈奴人轉身放箭,將宦官射傷,幾乎殺光了他手下的那些騎兵。宦官逃回去找李廣,李廣說:“那一定是匈奴的射雕手。”于是李廣帶上一百名騎兵去追趕那三個人。那三個人沒有馬,正在徒步前行。走了幾十里路,李廣命令他手下的騎兵左右散開,他親自去射那三個人,射死了兩個,生擒了一個,他們果然是匈奴的射雕手。把幸存者捆綁上馬之后,遠遠望見有幾千名匈奴騎兵在靠近。他們看到李廣,以為是漢朝誘敵的騎兵,都非常吃驚,跑到山上去擺好了陣勢。李廣的一百名騎兵也都大為惶恐,想往回飛奔。李廣說:“我們離大軍有幾十里地,照現在這種情形,我們只要一跑,匈奴大軍必然要來追擊射殺,很快我們就會被殺光的。現在如果我們停留不走,匈奴人一定以為我們是來誘敵的,必定不敢來攻擊我們。”李廣下令:“前進!”騎兵進到了離匈奴人的陣地大約還有二里的地方停下來,李廣又下令道:“全體下馬,解下馬鞍!”騎兵們說:“敵軍那么多人,并且又離得這么近,如果出現了緊急情況,我們怎么辦?”李廣說:“那些匈奴人原本以為我們會逃跑,現在我們全都把馬鞍解下來,那就表示我們不逃,這樣就能讓他們更堅信我們是誘敵之兵了。”于是匈奴騎兵最終沒敢來攻擊。
有一名騎白馬的匈奴將軍出陣來監(jiān)護他的士兵,李廣上馬帶著十幾名騎兵奔跑著射死了那個騎白馬的匈奴將軍,之后又返回自己的騎兵隊,解下馬鞍,讓士兵們都把馬放開,隨便躺在地上。這時正值黃昏,匈奴軍隊始終覺得這件事奇怪,不敢上前攻擊。到了半夜,匈奴人以為漢朝在附近有伏兵,想趁夜偷襲他們,于是匈奴大軍便撤離了。第二天早晨,李廣才帶騎兵回到大軍中,由于大軍不知道李廣去了哪里,所以沒有前去接應。
過了很久,孝景帝去世,武帝即位,武帝的近臣都認為李廣是一員名將,于是李廣由上郡太守被調任為未央宮的衛(wèi)尉,程不識也做了長樂宮的衛(wèi)尉。程不識和李廣過去都曾任邊郡太守,領軍屯駐在邊境。等到出兵攻打匈奴之時,李廣行軍作戰(zhàn)沒有嚴格的行列陣勢,而是靠近水草豐茂的地方屯兵,停宿時人人均可自便,夜里也不打更自衛(wèi),軍中幕府的各種文書簿冊都很簡約,然而他也遠遠地設置了哨兵,所以從未遭到過危險。
程不識整飭隊伍編制、行軍隊列以及駐營陣勢,夜里打更自衛(wèi),文吏處理軍中簿冊要到天明,軍隊得不到充分的休息,但也不曾遭遇危險。程不識說:“李廣治兵過于隨便,然而萬一敵軍突然進犯他,他就無法招架了。而他的手下倒也安逸快樂,都甘心為他拼命。我軍雖然軍務繁亂,但是敵人也沒有辦法來侵犯我軍。”那時,漢朝邊郡上的李廣、程不識都是名將,然而匈奴人害怕李廣的謀略,士兵也大多以跟隨李廣為樂而以跟隨程不識為苦。程不識在孝景帝時由于屢次直言進諫而被封為太中大夫,他為人清廉,謹守法令。
后來漢朝以馬邑城引誘單于,派大軍埋伏在馬邑城兩旁的山谷中,讓李廣任驍騎將軍,歸護軍將軍韓安國統(tǒng)領。當時單于發(fā)覺了,便逃跑了,漢軍都沒有立下戰(zhàn)功。
四年后,李廣由衛(wèi)尉升為將軍,帶兵出雁門關征討匈奴。匈奴兵多,擊敗了李廣的軍隊,生擒了李廣。單于向來聽說李廣才能非凡,下令道:“俘獲李廣后一定要把活人送來。”匈奴的騎兵俘獲了李廣,李廣當時受傷生病,他們就把李廣放在兩匹馬之間,用繩編成網兜讓他躺在里面。走了十多里地,李廣裝死,斜眼看到他身旁的一個匈奴少年騎了一匹好馬,李廣突然縱身跳上那少年的馬,順勢把少年推下去,奪走了他的弓,策馬向南飛奔數十里,重又遇到他的殘余部隊,于是帶著他們進了關塞。匈奴發(fā)動幾百名騎兵來追捕他,李廣邊逃邊拿起那少年的弓箭射殺追來的騎兵,因此才得以逃脫。于是他回到了漢朝,朝廷把李廣交給執(zhí)法官吏。法官判決李廣損失、傷亡人馬太多,他自己又曾被敵人活捉,罪當斬首,李廣用錢贖了死罪,被貶為平民。
轉眼間,李廣已閑居在家數年,李廣在家與已故潁陰侯灌嬰的孫子灌強隱居在藍田縣,常去南山打獵。曾于一天夜里帶著一個騎士外出,和別人在鄉(xiāng)間飲酒。回來時到了霸陵亭,霸陵尉喝醉了,大聲喝斥李廣,禁止他們通行。李廣的隨從說:“這是前任李將軍。”霸陵尉說:“現任將軍尚且不得在夜間出行,更何況是前任呢!”便把李廣扣留在霸陵亭下住了一宿。沒過多久,匈奴人入侵殺死了遼西太守,打敗了韓安國將軍,韓將軍被調到右北平。這時天子就召見李廣,拜他為右北平太守。李廣當即請求讓霸陵尉隨他赴任,到了軍中后就把他殺了。
李廣駐守右北平,匈奴人聽說后,稱他為“漢朝飛將軍”,躲了他好幾年,始終不敢入侵右北平。
一次李廣外出打獵,看見草中的一塊石頭,以為是老虎便向它射去,石頭被射中了,箭頭都鉆進石頭里了,過去一看,才發(fā)現是石頭。接著再射,終究不能再射進石頭里了。李廣在各郡駐守時,聽說哪里有老虎,常常親自去射殺。等到他駐守右北平時,一次去射虎,老虎跳起來弄傷了李廣,李廣最終也把它射死了。
李廣為官清廉,得到賞賜后就分給他的部下,他總與士兵在一起吃喝。李廣一生做二千石俸祿的官達四十多年,家中并沒有多余的財產,也始終不提置辦家產的事。
李廣身材高大,長臂如猿,善于射箭是他的天性,即便是他的子孫或別人跟他學習,也沒人能趕得上他。李廣口拙少言,與別人在一起時就在地上畫軍陣,比試箭術的疏密、準確,輸了的人罰酒。他專以射箭為消遣,一直到死。
李廣帶兵,遇到缺糧斷水的時候,看到有水了,不是所有士兵都喝到水,李廣不靠近水;不是所有士兵全吃上飯,李廣不吃一口飯。李廣對人寬厚和緩,從不苛刻,因此士兵們都愛戴他,樂于為他效力。李廣射箭的方法是:一看到敵人急速逼近,如果不在數十步之內,他估計射不中就不會射箭。只要一發(fā)射,敵人立即應聲倒地。正因為如此,他領兵時有好幾次被困受辱,射殺猛獸時也曾被猛獸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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