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莎車-《夜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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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沉。
一整天,他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如失去了操控者的木偶。
迦夜視而不見,依舊打坐進食,傍晚還去集市買了一方素巾。入夜,她盤腿坐在寬凳上入定,以這種方式代替睡眠。
當曙光再次映上窗檐,少年抬起頭:“你為什么對我說這些?”
微弱的光影下看不清眉眼,她的聲音清晰沉凝,有著與年齡完全不相襯的冷定:“別以為是什么好心,我只不過有個習慣,即使利用也要對方心甘情愿。我不在乎有沒有影衛(wèi),養(yǎng)一個閑人無關痛癢,所以無須戒心過重,反正你也沒什么好損失。”
“那時——為什么救我?”
沉默了半晌,她緩緩回答:“我也不是好人,但闖過了戰(zhàn)奴營和淬鋒營的人,不該是那樣恥辱的方式死掉。”
那樣的污辱更甚于殺死一個人,即使是堅韌到極點,也有其不可忍受的底線,對這種精神保有一份尊重,如此而已。
靜寂良久,少年再度開口。
“謝謝你,讓我看清楚面對的是什么。”他一字一句,“請你教我,怎樣才能做一個真正的殺手?”
殺手,絕非光憑武技即可。
不露痕跡的滲入,一擊必中的猝殺,全身而退的精謹。
三者齊備才能算是合格的刺殺。弒殺營的新手永遠是折損率最高的,仗恃一腔血氣孤勇行刺的人往往死得最快,以為全憑銳氣就能成功,絕對是一種愚蠢。教中對于失利的殺手懲罰相當重,他們不僅任務失敗浪費了機會,更打草驚蛇,令再次刺殺倍加棘手。
影衛(wèi)與弒殺營又有不同,必須全面輔助主人執(zhí)行任務,需要極好的默契,最基礎的便是說一不二的執(zhí)行,影衛(wèi)如同主人的一只手,對命令不管理解與否都要去做。目前他的經驗太少,難以獨當一面,此行唯一能做的就是觀察揣摩。
迦夜沒有說任何多余的話,以最簡短的方式解釋了此次任務。
莎車國內隱伏的密探書信傳報,于闐國近日私下遣使暗會莎車國主,密謀共抗魔教,此事甚至有疏勒牽連在內。一旦三國攜手合盟形成密約,諸國之內教王扶植的大臣必受清洗,數(shù)年辛苦經營將岌岌可危,魔教聲威勢必大受影響。
弒殺營尚未從兩年前的重創(chuàng)中恢復,同時狙殺多個目標相當吃力,況且樹敵過多引起各國震悚連橫相抗亦非上策,此行的分寸拿捏極是不易,相當燙手的任務。
迦夜從地圖上抬起眼,微微一笑:“明日我們入城,謁見莎車國主。”
莎車國王妃日前為國主誕下了公主。
莎車國主大喜,舉行了整整三日的慶祝。燈火通明,豪華的宴會日夜不休,狂歡的氣氛從宮廷延至民間。百姓對異地的來客笑臉相迎,平和安樂,對國主也以贊譽居多,看來國主頗得民心。
迦夜在官驛遞交了玉敕,迎接的小吏一入手即臉色大變,不自覺地發(fā)抖,顫顫連聲的稟報上級。放眼西域,無人不知那一雙黑翼的標記象征著天山深處最可怕的魔頭。等候事務處理的數(shù)十名莎車人不明所以,看驛所長官以近乎恐懼的神態(tài)恭請,那兩名出色的少年男女大大方方地踏進官轎,一路直入王宮。
莎車國主是個年過三旬的中年人。客氣而有禮,明顯掩不住緊張,左近的一位文臣輕咳一聲,才略為鎮(zhèn)定下來。
“兩位尊使蒞臨莎車真是意外之喜,未及相迎,還望尊使海涵。”
“國主言重了,本是我們倉促到訪,驚了主人,倒是失禮了。”迦夜落落大方地應對,言語頗有氣度,雖然形容尚稚,卻讓人不敢小視。
“敢問教王對莎車今年歲貢可還滿意?”國主謹慎地探詢。
“本教與貴國素來交好,教王多次提及國主,均是稱譽有加。”
“如此甚好,還請尊使在教王座前多多美言,莎車感激不盡。”國主手一揮,一旁的隨侍立即捧上金盤,滿滿的金珠上堆著碩大的寶石,燦亮耀眼。
迦夜淡淡地掃了一眼,點頭致謝:“多謝國主盛情,在下定當轉告。”
“敢問尊使此來是?”國主終究按捺不住。
迦夜像是恍然想起,泛起淺笑:“此來是為了祝賀國主喜得愛女,并無他事。”
國主驚疑不定,與近臣對望了一眼。朝貢往來之余,每值賀慶魔教也確有使者到訪,只是這個時機未免——
“此前與各國往來俱是貴教獍長老主理,兩位可是長老屬下?”一旁的文官開口,微笑著試探。
“不錯。”
“請恕小臣失禮,過去獍長老的下屬多是西域人,倒是少見兩位這樣的少年英杰。”文官的眼睛緊緊盯住她。人所共知,魔教各部唯有名震西域的殺手組盡是少年人。
“這位大人是?”她神色不變,不答反問。
“是我的近臣沙瓦里。”國主擠出笑意,象征性的呵斥,“不得對尊使無禮。”
不等對方躬身致歉,迦夜示意無妨:“其實大人說得對,我們本是夔長老下屬。”話一出口,無異于直承自己是殺手,周圍的莎車人臉都白了。
她緩緩道出下半句:“不過來此純屬偶然。”
“尊使此言何意?”沙瓦里鎮(zhèn)定地詢問。
迦夜露出一抹淡笑:“原本我們前往大宛辦事,恰遇獍長老及隨行被教王急召回山無法分身,是以遣我們順途到訪,以免失了對國主的禮數(shù)。”她微吐一口氣仿若有憾,“教內事務不便詳述,卻未料因此令國主受驚,是我們的不是。”
“哪里哪里,只是久未見獍長老十分想念,順道問候,還請尊使勿怪。”
“國主太客氣了,我代教王祝公主殿下多福多壽,長享安樂。”迦夜從懷中取出禮單,侍從轉呈至國主手中,“這是教王的賀禮,愿莎車與本教永為睦鄰。”
“多謝尊使,一路辛苦還請入殿休息。”國主稍稍放松了一點,站起身滿面帶笑,“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為尊使大宴洗塵。”
居所相當奢華,王侯之尊也不過如此。對兩個使者禮敬至斯,魔教在西域諸國的分量可想而知。送上來的餐點豐盛誘人,迦夜每種嘗了一點就放下玉箸,待他吃完立即吩咐。
“殊影,去監(jiān)視一個人。”
“誰?”
“沙瓦里。”她默默的思量了一會兒,“他功夫不錯,你擅長輕功盡量貼近點,千萬別讓他警覺,看他和誰接觸,說了些什么,有哪些布置,最后再讓密探查查他的來歷。”
遠處的燈火依舊喧嘩,這個夜晚注定有人難以入眠。
“怎樣?”
“他和國主密議了很久,國主認為我們想得到金珠而順路過境,并非沖著莎車而來,但沙瓦里不這么看,說服了國主加強警戒,連夜布置軍隊保護寢宮,明日的晚宴將是我們面見國主的最后機會。”
宴會的侍從想必盡由護衛(wèi)充任,要在這種空前的戒備下刺殺,確實困難重重,她無聲地笑了笑:“還有呢?”
“沙瓦里并非莎車人,而是貿易商人。以虛職內臣的名義出入宮廷不到兩個月,交際甚廣,對重臣多有結納,據聞出手闊綽,經常出入酒樓舞肆。”
“殊影,吩咐暗使盡量在城中散播流言,說于闐王病入沉疴,隨時可能不治。明日繼續(xù)監(jiān)視沙瓦里,看他有什么動靜。告訴侍從我們遠道跋涉需要休憩,除了晚宴其他應酬一概辭謝。”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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