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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朝著常州那座古城駛去。
公子羽倚靠在車廂里的座椅上,閉目養神,手指依舊習慣性的輕輕叩著座椅扶手。
這是他一直都改不掉的動作,只要他一靜下心來開始思考,他就會出現這種動作,時間長了,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種習慣。
今日疊翠峰之行后,公子羽得知了一些事情的真相,也將一些久遠前的事重新浮出了心頭,也由此不得不改變了一些之前曾定下的計劃。
他得到了有關當年魔教與中原之間發生沖突的真相,關于過程他并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因為他選擇相信那個老頭。這對于將來萬一在大勢所趨下無法逃避與魔教發生任何糾葛時,他都能有針對性的策略。而其中最為重要也是對他造成最大震撼的一件事,就是那兩只被魔教奉為圣物的魔種。
如果當時趙柏靈沒有直接說出兩只魔種的名字,公子羽也不會將它們與多年前元武宗臨終時所托付給他與沈默二人的任務關聯起來。
所以多年前在塵外境內的那一幕又重新浮上了公子羽的心頭,讓他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思考。
多年前,元武宗臨終之時,曾囑咐兩個弟子,將來他們可以不管鬼隱門的恩怨過往,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但如果將來某一天發現了一些東西,那他們二人就必須將其毀去。
那是三件出自天羅族曾經的帝君天不孤之手的物品,一為半部《天羅武典》,一為一口名為眾神之默的寶劍,另一樣則是兩只出自上古時期的魔種。
在趙柏靈剛提起魔種時,公子羽就隱約覺得頗為耳熟,似乎曾經聽到過。而后不久他便恍然大悟,當年塵外境中,元武宗便是親口說出了魔種的名字,只是時間太久,公子羽一時未能立刻想起,隨之才猛然驚覺,并同時暗罵自己的疏忽大意。
這實在是一件最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因為這本就是他一直以來都在暗中關注調查的一件事,就算過了這么多年依舊毫無線索,但他也絕不該像方才那樣竟沒有在第一時間想起,因為這件事更曾是師門交托給他的任務。
可他方才竟然仿佛忘了。
公子羽知道自己無意間已經犯了一個大錯,他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時間太久還是自己要應付太多的事的原因,可對他來說,這些原因都不該成為疏漏的理由。
所以在趙柏靈兩人下山后,公子羽默然地站在石亭中,他忽然取出一根銀針,然后狠狠的扎進了大腿中,深可觸骨。
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大腿蔓延開來,讓他的身軀倏然一緊,公子羽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對他來說,有時候疼痛也是能讓他保持清醒的好法子。
公子羽緩緩拔出銀針,疼痛讓他的臉龐有些扭曲,可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清澈。
他記住了這個教訓,并絕不允許再發生。
倘若他蕭易只是一個身懷不凡能為的尋常人,那么當初從塵外境離開后,他就該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平淡且平凡的度過余生,然后在他老得即將死去的時候,再找一個同樣普通尋常的人,教他一些本事,將他師門那半枚印記烙印在那個人的胸膛上,如此也算延續了那個神秘師門的香火,也不算有違師命——畢竟他的師尊本就是這樣對他的。
但世間總多有事與愿違之事,他蕭易自從遇到了元武宗之后,就已經注定不是一個尋常人。就算元武宗刻意有這樣的期望和安排,都不能否認這一點,因為不論是他自己本身,還是背后的那個師門,都注定是不平凡的。
所以蕭易離開塵外境后很長一段時間是無比迷茫的,他失去了自我,沒有目標,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換句話說,在鬼隱門徒這個特殊身份之下,他也不敢做什么,那他擁有那一身的本事又有何意義?
可他卻又偏偏不甘心自己就這樣碌碌無為渾渾噩噩的過完余生,他得為自己找些事做。
但他絕不能輕易被人發現他是鬼隱門的弟子,這個秘密一旦泄露,便會惹來危及生死的大禍。
若要論中原天下數百年來,哪一個門派組織最讓人感到恐懼,無疑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鬼隱門。就算是二十多年前差點將整個中原武林滅亡的魔教,也不能與之相提并論。
鬼隱門歷經數百近千年,這個門派雖然人數不多,但每一個鬼隱門徒都有超絕不凡的能力,他們隱藏在歷史的陰暗中,巔峰之時具有能顛覆天下的可怕力量,但這樣的力量卻又讓人根本無跡可尋,可他們卻又仿佛無處不在,就算是歷經千年的歲月,也不能將他們從歷史中抹去。
百年之前,中原天下曾經歷了一場浩劫,這場浩劫不止涉及江湖武林,更牽扯著彼時的大雍王朝,隨后便有傳說這場變故與一個神秘組織有關,那就是鬼隱門。這是鬼隱門首次被世人所知曉,卻因此引起中原江湖的仇視。
但又在百年之后,鬼隱門不知為何突然銷聲匿跡,人們再不曾見到中原之境有鬼隱門人現世,其中有何緣由更無人得知。
而這,就是蕭易決定要做的第一件事。
但這件事卻極為難查,因為當時最清楚鬼隱門變故真相的人有一個已經死了,他就是元武宗。
元武宗雖然死了,也帶走了很多的秘密,可同時也留下了很多的秘密,而他自己本身也同樣是一個秘密。
而另一個人雖然還活著,但根本無從查起,而蕭易暫時也絕不敢去主動尋找,因為那個人曾是與元武宗并肩齊名的師兄弟,更是后來的仇敵——梅飲寒。
梅飲寒在百年前的那場鬼隱門內部之爭中被元武宗以鬼王之名逐出了門墻,與他一起被逐的還有不少其他門徒。但梅飲寒為何會被逐出鬼隱門,便是其中最大的秘密。
在蕭易的猜測里,鬼隱門之所以會遭到滅頂之災,極有可能與鬼隱門正統之爭有關,也極有可能是元武宗與梅飲寒之間的斗爭,但其中具體詳情如何,卻又無跡可尋,所以這件事的難度可想而知。
但蕭易卻沒有放棄,他的命運之所以會被改變,全是因為元武宗,他的一身本事也是來自鬼隱門,所以他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可他不能以鬼隱門徒的身份去查,元武宗雖死,但他臨終所言,如果梅飲寒得知他在世上還有傳人,那梅飲寒絕不會放過他的弟子。所以有關鬼隱的一切都必須從他身上抹去,包括半枚鬼隱戒璽和他身上的印記,甚至是與鬼隱門相關的武學,統統都不能在世人面前展現,因為蕭易不敢保證某一天忽然遇到的一個人或許就是鬼隱門的人。
于是,他就化身成了公子羽,世上再沒有蕭易這個人。
可要查一件難度如此之大的事,就憑一個公子羽是辦不到的,所以公子羽就又變成了一個專門替人解決各種麻煩的江湖中間人。
江湖上都知道,公子羽替人解決麻煩不但價格不菲,他還有一個規矩,如果你要找他解決麻煩,他就必須讓你說出這件麻煩的緣由,你要找他殺一個人,他就必須了解你為何要殺那個人,而這也是公子羽身為一個中間人與其他只拿錢辦事的殺手最基本的區別。表面上看起來這是公子羽做事謹慎小心,最大限度的不讓自己也卷入麻煩中,但實際上卻是公子羽正是在利用這個規矩在暗中查探,他希望在某一天能從那些找他解決麻煩的人口中得到有關鬼隱門的信息,盡管這很講運氣,但對公子羽來說,這已經是最安全的一種方式了。
盡管直到如今,他依然沒有得到線索,可他卻并沒有因此改掉這個規矩。
之所以說他的這個規矩是最安全的方式,是因為公子羽知道,盡管現在江湖上還沒有出現梅飲寒和他帶走的那些鬼隱棄徒的蹤跡,但他明白,那些人絕對一直都潛藏在暗中,只在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出現。
如果這個時候公子羽的真實身份不幸被梅飲寒或者是被他的人所得知,那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他一定會死。
梅飲寒和他的人就像一根要命的刺始終扎在公子羽的心頭上,一日不除,便一日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大意。
可無論是公子羽還是蕭易,他都絕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需要主動又隱秘的去查探那些人的下落蹤跡,但這需要更多的人手和力量,于是這些年來,他開始暗中培植屬于自己的勢力,以求在自己還不能以個人力量與梅飲寒抗衡之時,能依靠自己的培植的力量助自己一臂之力,或者說依靠那股力量能讓自己有自保之力,所以他暗中創立了天罡地煞,讓他的眼線遍布江湖,只為能捕捉到一些與梅飲寒有關的蛛絲馬跡。
這便是他要做的第二件事。
除此之外,他還有第三件事要做,他要完成元武宗臨終交托給他的那個任務,毀去天羅三寶。但這個任務并非非做不可,只看機緣,只因那天羅三寶早已失蹤近百年,并非說找就能找到。所以三件事中,這件事看起來要比較簡單一些。
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的客觀原因,所以公子羽才會大意疏忽。
時隔多年,公子羽依舊對當初元武宗的一些安排并不理解。比如元武宗要他師兄弟二人可以不管師門舊事平凡度過一生,卻又偏偏交托給二人那個任務,若兩人想要完成囑托,就必須經歷江湖,可一旦經歷了江湖,又何談平淡一生?拋開此事不談,就光是鬼隱門徒的身份,他又如何能自愿平淡?就算他能做到茍且偷生一輩子,可他又如何能踏實?
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能踏實的話,那豈非是一件最失敗可笑最悲哀的事?
更有甚者,元武宗臨終前還囑咐兩個弟子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關于以后鬼隱門之主鬼王的歸屬,可他對這件事的安排讓公子羽感到了無與倫比的震驚和意外,甚至感到恐懼和殘忍,他根本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所以他最后才會選擇離開。
可不論元武宗最后的安排如何殘酷,元武宗始終是他最尊敬的師父,他能擺脫悲苦命運和后來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元武宗,所以他的臨終所托交公子羽必須去完成,這不光是在盡一份師門責任,更是一份無法磨滅的師徒之情。
不曾想過了這么多年,前兩件事尚未有所收獲,最隨緣的最后一件事卻突然有了眉目。
這讓公子羽有些始料未及,同時在聽到趙柏靈回憶敘述魔教往事提及魔種之后,他便已心生疑惑:出自天羅族的魔種,為何又會變成魔教的圣物?
在下山途中,公子羽便一直暗中尋思,很快就有了兩個猜測。
第一,魔教的創立者,那位來歷不明的圣蹤,可能就是百年前天羅族中的某個人。據元武宗透露,百年前的天羅族發生了內亂,天羅帝君天不孤被部下叛亂,導致天不孤心愛之人因此喪命,他一怒之下以近神修為幾乎蕩滅了整個天羅族,但其中的叛亂者卻逃之夭夭,而屬于天不孤的三寶也在混亂中下落不明。于是公子羽猜想那位圣蹤有可能就是那次叛亂的參與者,雖不能肯定他就是叛亂者,但此人應該與天羅族脫不了干系,或許就是他趁亂得到了魔種,但因天羅族已近滅族,于是他只身來到了西境,以魔種之力創立了圣傳教。
第二,圣蹤并非天羅族人,但在天羅族內亂中被遺失的兩只魔種輾轉被那此人所獲。但很快公子羽就認為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并不大,因為根據趙柏靈所言,魔種并非隨意就能任人所用,而是必須具有特殊體魄和得到魔種認可的人方能獲得其中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如果魔種當年真的流落世間,定然會招來世人覬覦爭奪而引起紛爭動亂,但百年來除了二十多年前魔教入侵中原時魔種才被人知曉外,其余時間似乎并未有魔種的相關傳言,因此只有第一種猜測最為合理,或許在天羅族中除了帝君天不孤外,那圣蹤便是第二個能駕馭魔種的那個人。
坐在車廂里的公子羽忽然暗自長長吐了一口氣,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只覺諸多事情仿佛一下子堆到了一起,他縱然深謀遠慮,一時也感煩躁疲倦,心情逐漸沉重。
在數日之前,公子羽雖已經知曉魔教即將重臨中原的消息,但因自身特殊原因,他并未太過在意,也不想與之有任何牽連。直到接到從西北傳來的消息后,才讓他不得不重新重視起來。其一是因為西北的一位故人不幸喪命于魔教之手,此事對他在西北江湖的一些隱秘之事有著不小的影響。其二,無巧不成書的是自己那位多年不見的師弟沈默竟也同時出現在了西北,并被認為是西北江湖一連串血案的兇徒。這個消息讓公子**為詫異,他與沈默朝夕相處二十年,不但同門學藝,更在年幼時便已有過生死之情,兩人之間的情感非同一般,而公子羽對他的心性為人更為了解。在他看來,沈默雖性格直率坦蕩,但卻絕不是愚蠢平庸之輩,只是他一向不喜心計城府,就如同他喜愛的那口刀一樣簡單直接且銳利,如此性格反而掩蓋了他內心的細膩謹慎。而沈默同樣身負著不可被人知曉的身份秘密,所以決計不會輕易在江湖上顯露自己的名聲,否則以他一身本領,沈默之名只怕早已名動江湖,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默默無聞,甚至連由公子羽親手培植的情報網都無法查出他的來歷,由此可見沈默對自身秘密的重視程度并不在公子羽之下。所以沈默絕不會無緣無故被卷入西北的血案之中,他更不可能會成為一個濫殺無辜的兇徒,這里面定然有非同尋常的內情,而其中也極有可能與魔教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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