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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就是他?)-《烏金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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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妃嬪齊聲應是,由邊上宮女攙扶起來,頤行也麻溜站起身,預備著時候一到,往宴桌上運菜。

    直到這時候,她才趁亂往上首的地屏寶座上瞄了一眼,她站的地方恰是皇帝斜對過,看不見全臉,但那側臉的模樣,就已經夠她咂摸一陣子了。

    多年前那個站在墻根兒亂撒尿的小小子兒,就是他?長遠不見,原來長那么大了!

    白凈依然是她記憶中的白凈,甚至拿善常在的腦袋來對比,一個是剝殼荔枝,另一個是沒褪皮的荸薺。至于說話的聲氣兒,比之十年前當然有改變,中氣足了,有帝王威儀了,但溫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不知道他雷霆手段的人,還真以為他是早前那個知道害臊的男孩子呢。

    就是……說不出的古怪,十年前的記憶,能殘留得那么鮮明嗎,頤行總覺得昨天見過他似的。可細想之下又不應該,人家是皇帝,自己連六宮的門檻都沒入呢,上哪兒見他去。

    不過要是把那下半張臉遮擋起來……頤行只顧瞎琢磨。

    冷不防上首一道視線向她投來,嚇得她舌根兒一麻,頓時什么想頭都不敢有了。

    大殿之上視線往來如箭矢,皇帝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六宮嬪妃敏銳的觀察,即便只是一個眼神。

    萬歲爺瞧那位老姑奶奶了!眾人心頭“咯噔”一聲,各自都有各自的考量。

    裕貴妃這時候發揮了定海神針的作用,笑著說:“大伙兒等了主子爺這半晌,太后也不曾正經進東西呢,依著奴才瞧,壽宴這就開了吧,主子先解解乏,再瞧瞧眾位妹妹給您預備的賀壽禮。”

    皇帝是個內秀的人,大庭廣眾下絕不落人半點口實,視線短暫停留片刻,立即從老姑奶奶身上挪開了。也沒什么話,只是微微頷首,裕貴妃便示意總管太監,可以上熱菜了。

    劉全運站在大殿一角,揚起兩條胳膊雙手擊掌,殿外源源不絕的各色精美器皿運送了進來。

    宮里位分和等級是看得極重的,皇帝和太后的桌子在上首,兩掖是貴妃、三妃,依次往下類推。頤行伺候的這桌是和妃帶著永貴人,永貴人是嬪妃里年紀最小的,看樣子才十四五歲光景吧。女孩子這個年紀上頭,差一歲都顯得真真的,永貴人還是一副孩子氣兒,對和妃的貓也尤其喜歡,因此即便不在一宮住著,她也愛同和妃湊作堆。

    和妃呢,實在不喜歡帶著個孩子,但瞧永貴人年輕好揉捏,且今天的宴會上尚有可用之處,便熱絡地將她留在了一張膳桌上。

    頤行給她們排膳時,永貴人還把貓攏在腿上,小聲說:“和妃娘娘,我給窩窩做了兩件坎肩,打了個項圈,明兒讓人給您送過去。”

    一個惦記給貓做衣裳打絡子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晉位的?這皇帝實則不是個人啊,讓頤行好一陣唾棄。

    和妃潦草地應了,“虧你還記掛著一只貓。”

    永貴人討好地說:“我就喜歡貓。等將來窩窩下了小崽兒,送我一只成嗎?”

    和妃無情無緒地把目光調向了皇帝的方向,“窩窩是只公貓,不會下崽兒。”

    那廂裕貴妃已經忙不迭向皇帝敬獻賀壽禮了,她獻的是群仙祝嘏緙絲掛屏,展開了請皇帝過目,笑道:“這對屏風上頭繡像,是奴才的繡活兒,自上年萬壽節起第一針,到今兒正好繡完。其上九十九位仙人,用了九十九色絲線,祝愿我主江山萬年,丹宸永固。”

    裕貴妃在這種事上,一向最喜歡花小心思。這宮里頭錦衣玉食還缺什么,缺的正是一片赤膽忠誠。她能到今兒,終是會討巧,其實不光三妃,連帶著下頭的嬪位也不認同她。她們說貴妃擅鉆營,慣會討好主子,即便是無奈屈居于她之下,眼里照樣不待見她。

    裕貴妃這回又搶在頭一個獻禮,鬧得后面的人多少缺點新意,像怡妃的利益釋迦牟尼像,恭妃的金長方松樹盆景,還有和妃的竹根壽星翁等,都淪為了敷衍了事的點綴,反正這回的頭籌又叫裕貴妃拔得了,眾人暗里不免牙根癢癢。

    和妃不哼不哈的,把主意打到了邊上布菜的人身上。

    皇上不是讓裕貴妃關照尚家老姑奶奶嗎,這大庭廣眾下要是出了差池,是老姑奶奶的不是,還是裕貴妃看顧不力呀?

    和妃盯住了永貴人腿上的貓。

    這貓自小就在景仁宮養著,她最知道它的機簧在哪里。窩窩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她手上的指甲套,只要見她伸過去,必定踩了尾巴似的炸起毛。

    和妃心里有了成算,臉上笑得和顏悅色,眼梢留意著老姑奶奶,見她熱菜上得穩,倒也很佩服她這程子所受的調理──

    一個金窩里養出來的嬌嬌兒,如今竟能有模有樣當差了。

    只是這點子改觀,不足以支撐和妃改變主意,瞧準了她搬來一品拌蝦腰,便悄悄去撫永貴人藏在桌下的貓。這下子貓受了驚,直蹦起來,加上永貴人慌忙的一拋手,那貓跳到桌上沖撞過去,只聽噼里啪啦一通亂響,菜打翻了,和妃一聲尖叫下,身上遭菜汁潑灑,從肩頭澆下去,淋漓掛了滿胸。

    一時間眾人都傻了眼,頤行腦子里發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心道完了,老天爺和她過不去,打定主意要收拾她了。

    永貴人也惶惶然,聽見太后厲聲呵斥哪里來的貓,一下子就唬得哭起來,囁嚅得語不成調,”奴才……奴才……“

    懋嬪見了牽唇一笑,操著不高不矮的聲調說:“這不正是和妃娘娘宮里的貓嗎。”

    看看,兔兒爺崴了泥了,這畜牲連主子都撓。

    和妃弄得一身狼狽,嘴里委屈起來,“我原說這樣的大宴,不能帶貓的,可永貴人非不聽。瞧瞧,澆了我一身,要不是忌諱今天是好日子,我可要鬧上一鬧了。”

    皇帝的壽宴,就這么被攪了局,太后自是氣不打一處來,恨道:“尚儀局是怎么調理的人,燙死也不能丟手的規矩,竟是從來沒學過!”

    牽扯一廣,吳尚儀慌忙出來跪下磕頭,一疊聲說:“是奴才管教不力,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裕貴妃走過去查看,見頤行伏地叩首,袖口上有血氤氳出來,蹙眉道:“這貓兒真真不通人性得很,日日給它飯吃,撒起野來六親不認。”指桑罵槐全在這機鋒里了。

    和妃是沒想到,原本只想給裕貴妃難堪,誰知最后竟坑了自己,自然惱火。

    因為皇帝在場的緣故,不能直剌剌針對頤行,便向吳尚儀呵斥:“你是吃干飯的,尚儀局里沒人了,派出個這么不穩當的。大喜的日子里見了血,我看你怎么和貴妃娘娘交代!”把球一踢,又踢回貴妃跟前了。

    女人們作法,無外乎這樣,嗡嗡鬧得腦仁兒疼。

    皇帝將視線調向了跪地的老姑奶奶,她跪在膳桌和膳桌之間的夾角,那片空地上正能看見她手背上的傷。皇帝唇角微微一捺,轉頭對裕貴妃道:“貓狗養著助興還猶可,傷人的不能留,明兒都處置了吧。朕乏了,后頭的事交貴妃料理。”說完便不再逗留,起身往殿外去了。

    這場湯灑貓鬧的事兒,到最后也分辨不出是打哪兒起的頭了,貓跑了,一時抓不著,人卻在跟前等著發落。

    太后因皇帝下令讓裕貴妃料理,不好說什么,皇帝已經趁機離了席,太后便扔了話給貴妃,“萬壽節過成這樣,還見了血,歷年都沒有過的,我瞧著實在不成個體統。”

    貴妃忙道是,訕訕說:“是奴才的疏忽,請太后恕罪。奴才一定好好處置這事兒,太后就瞧著我的吧。”

    太后面色不豫,又瞥了跪地的人一眼,方才率眾回慈寧宮了。

    殿里一時鴉雀無聲,只聽見永貴人綿長的啜泣,裕貴妃心里也煩躁,回身道:“可別哭了,進宮也有時候了,怎么連規矩都沒學好。今天是什么日子,還由得你哭?”

    永貴人經她一喝,立時收住了聲兒。

    和妃拿住了把柄,想逼貴妃處置頤行,一副留下看好戲的姿態。

    貴妃乜了她一眼,笑道:“妹妹身上都澆濕了,還是回去更衣吧。這菜雖涼,味兒還是咸的,菜汁子捂在身上,你不嫌j得慌么?”

    和妃被她軟刀子捅了一下,終是沒法子,也拂袖回景仁宮去了。

    接下來一眾嬪妃都散了,只剩下貴妃和身邊幾個近身的大宮女,到這時貴妃方命人攙頤行起身,對吳尚儀道:“你也起來吧。”轉頭又安撫頤行,“姑娘受驚了,這是深宮之中家常便飯,今兒見識過了,往后就不怵了。”

    頤行沒想到貴妃這樣和顏悅色,倒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手背上叫貓抓傷的地方疼得厲害,只好一手捂著,向貴妃蹲了個安道:“貴妃娘娘,是奴才不成器,弄砸了萬壽節大宴,您罵奴才吧,打奴才吧,就是罰奴才出宮,奴才也認了。”

    結果裕貴妃并不接她的話,反倒查看了她的手,吩咐吳尚儀說:“這兩天別叫姑娘沾水,沒的天兒熱,泡壞了傷口,回頭留疤。”見頤行一副納罕的樣子,復又笑道,“你不知道,早前你家娘娘在時,我和她親姊妹似的,后來她遭了這個磨難,我在宮里也落了單。先頭你應選,我本想拉扯你一把,可宮里人多眼雜,我但凡有點子動作,都要叫她們背后說嘴。如今我掌管六宮事物,做人也難得很,這回吳尚儀說要調遣你往前頭當差,我是默許的,沒想到和妃陰毒,鬧了這么一出,她不光是想敲打你,更是想讓我難堪。”

    頤行聽裕貴妃說完,心里半信半疑,但又想不明白,落難的姑奶奶還不如糊家雀兒呢,貴妃有什么道理來攀這份交情。

    貴妃并不因她的遲疑不悅,話又說回來,“今兒一干人都等著瞧我怎么處置你,我本打算這趟大宴過后調你去永和宮當差的,如今看來這事兒得拖一拖了。你且跟著吳尚儀回去,尚儀局要罰你,樣子總得做做的,姑娘先受點兒委屈,等這風頭過了,咱們再想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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