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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有小事大如斗-《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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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注視的一方水字印,靈氣如水霧輕盈,化作一條溪澗,縈繞印章,印章底部篆刻有“銀河垂落”四字,陳平安因為有一本李希圣注解詳細的《丹書真跡》,對于古篆字已經認得不少。

    聽金粟說,法印堂的印章只收不出,不會賣給任何人。

    早年唯一一次差點破例,是如今皚皚洲的劉氏當代家主,揚言要一口氣買下一層樓的印章,最后堂主道人不得不稟報孤峰大天君,后者的答復很簡單,從孤峰高樓處砸下一道劍氣長虹,將猿蹂府的后花園給銷毀殆盡,結果當時還只是劉氏嫡子、尚未繼承家主之位的年輕人,叉腰仰頭大罵孤峰老神仙,大意無非是老子有錢,你有本事再來。

    然后大天君道人便灑下了一陣劍氣大雨,偌大一座世代經營而出的仙家猿蹂府,破損慘重。

    直接將猿蹂府那座號稱可擋劍仙百劍的大陣,打得點滴不剩。

    好在并無一人受傷。

    之后便有了一次膾炙人口的問答。

    那個年輕人臉色不變,只是轉頭詢問老管事,那位天君如此跋扈行事,合乎規(guī)矩嗎?

    老管事笑答,天君在倒懸山,就是規(guī)矩。

    經此一役,倒懸山天君的強橫武力,以及皚皚洲劉家的有錢,同時傳遍天下。

    陳平安之后沒有登上三樓,直接下樓去法印堂外等待金粟。

    金粟晚到了一刻鐘,看到背劍少年坐在臺階上發(fā)呆,歉意道:“來遲了,因為三樓有一方印章新孕育出一位極其玄妙的精靈,能夠幻化成與它凝視的人物,特別好玩。好多人在那邊排隊呢,陳平安,不好意思啊。”

    陳平安起身拍拍屁股,展顏一笑,“咱們又不趕時間。”

    幾乎同時,當金粟在倒懸山第一次直呼陳平安的名字后,孤峰山腳的兩個看門人,看書小道童和抱劍中年人,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

    然后一人從蒲團站起身,走出廣場,去往上香樓。

    抱劍男子則轉過身,彎曲手指,對著鏡面輕彈一次,但是漢子驀然一笑,猛然擰轉手腕,如同撈取某物,收回了先前的彈指傳訊。

    他繼續(xù)打瞌睡。

    倒懸山并無術法禁制,那小道童一步跨出,就是數里之外,最后他來到一座紫煙裊裊流散的閣樓之前,大步走入其中,許多魚尾冠道士見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紛紛彎腰作揖,尊稱為師叔祖,甚至是太上師叔祖。

    小道童臉色冷漠,從不搭理任何人,跨過大門后,一揮袖子,將數位道冠、道袍迥異的敬香道人給一拍而飛,瞬間飄去了兩側墻壁之下,嚇得這些中五境道士差點心神失守,小道童大步向前,一人獨占燒香位置,從旁邊案幾香筒中捻出一支香,香案上,供奉有四幅畫卷,道祖最高,位置高到了以至于香客稍不留神,就會當做不存在。

    下邊三位道士的神像畫卷,并肩懸掛。

    居中道士懸掛桃符,左側道士手持法劍、身披羽衣,右邊道士頭頂蓮花冠。

    巨大香案之上,只有一只供香客們插放香火的大香爐。

    這座上香樓,傳說道士和心誠的善男善女在此敬香,可以有機會讓另外那座天下的道祖和三清掌教知曉,幾乎所有道士進入倒懸山后,第一件事情往往就是來上香樓點燃三炷香。當然龍虎山天師府的道士,肯定不會踏足上香樓半步。

    頭戴魚尾冠的小道童,對著那位蓮花冠掌教拜了三拜,將手中那炷香放入爐中后,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最后小道童愣了一下,睜開眼后,覺得有些無聊,轉過頭去,最后看到了一位貌似美人的年輕人,皺眉問道:“身為中土陸氏子弟,你為何先去敬劍閣,而不是來此燒香?!”

    年輕“女子”怡然不懼,笑道:“咱們死心塌地認這位高高在上的掌教,為自家老祖,可是老祖宗從來不曾認咱們是他的子孫啊,幾千年下來了,陸家燒了多少香火,不一樣半個字答復都沒有?我多燒一炷香,就有用了?”

    小道童稚嫩臉龐上有些怒容,“還敢在此放肆?!”

    那個前來燒香的家伙,笑瞇瞇道:“天君你又不是我陸家老祖宗一脈的道人,為何如此執(zhí)著這點外人禮數?”

    小道童冷哼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滾出去!”

    一袖揮去,比美人還要絕色的年輕人倒飛出去,摔落在上香樓外的街道上,嘔血不止,掙扎坐起身后,仰起頭,望著那幅千百年來無動于衷的右側畫像之人,大笑不已。

    今日亦是如此無情。

    歷史上一次次陸家身陷絕境,一次次傾覆之危,畫像之人,從未理睬。

    小道童跨出門檻后,瞥了眼那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一閃而逝。

    陳平安在金粟帶領下,正午時分趕到了靈芝齋,見識過了那柄傳說中的靈芝如意。

    陳平安看過了靈芝齋那些天價的法寶靈器,既沒有購買,也沒有賣方寸物里的一些東西,去往今天最后一處景點,師刀房。

    師刀房的引人入勝,不在景觀,而是一堵墻壁上的一張榜單,上邊記載著不同的懸賞賞格,對象千奇百怪,可能是南海島嶼的一頭精魅大妖,某洲的一國君主,或是一位陸地神仙的仙家長老,某些作亂四方的妖魔邪道,甚至就連南婆娑洲的一位陳氏儒家圣人,都在榜上。

    這倒懸山師刀房不知何時沿襲下來的規(guī)矩,自己可以發(fā)榜張貼,其余任何人也都可以,但是張貼之人,必須將懸賞金額押在師刀房,否則沒錢就敢胡亂發(fā)榜,那就要領教一下師刀房的法刀厲害了。

    師刀房。

    道老二這一脈道統,其中又有分支,法器一律為刀,這一支道人在中土神洲曾經闖下偌大名頭,與墨家賒刀人不相上下,一個強橫,一個神秘。

    在浩然天下,比惹上劍修更麻煩的事情,就是跟懸佩法刀的這伙道人起糾紛,因為“師刀”道人一向出手果決,甚至可以說是狠辣,斬妖除魔干脆利落,與練氣士廝殺,同樣不留情面。師刀道人脾氣怎么個差法,曾經有個說法,一次師刀道人的高功道士,與龍虎山一位出身天師府的黃紫貴人,碰到了一起,都要斬殺一頭道行高深的邪魔,若是常理,要么并肩作戰(zhàn),要么各自為戰(zhàn),要么避讓一頭,結果那師刀道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跟那位張家天師打得天翻地覆,重傷了天師之后,這才去獨自降魔。

    這場風波當時在金甲洲鬧得很大,以至于天師府一位本姓師祖,萬里迢迢從中土神洲趕到倒懸山興師問罪,最后又是一場巔峰大戰(zhàn),坐鎮(zhèn)孤峰的大天君親自出手,與那位輩分極高的張家天師戰(zhàn)于倒懸山千里之外,只是最終勝負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

    灰塵藥鋪,今天擔任店伙計的貌美婦人和妙齡少女,少了一個,正是那個掌柜鄭大風還欠著一本書錢的小丫頭。

    鄭大風便有些惱火,拍桌子說丫頭片子真是造反了,仗著自己漂亮水靈就敢無法無天,這位掌柜放狠話,說她竟敢不請假不吱聲,就不來鋪子干活,簡直就是沒把他這個玉樹臨風的掌柜放在眼里,要扣掉她那本書的三四十文錢,嘮嘮叨叨的漢子氣咻咻的,可惜鋪子里的婦人少女就沒一個當真的,嗑瓜子的嗑瓜子,閑聊家長里短的繼續(xù)閑聊,反正誰也不信掌柜的漢子真會扣工錢。

    然后有一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范氏老祖,親自來到藥鋪門口,一臉賠罪的惶恐神色。

    鄭大風臉色微變,立即收起比婦人還碎嘴的埋怨念叨,繞過柜臺,走到門口,輕聲道:“就在這里說吧。”

    那位范家祠堂里的真正話事人,自己都覺得無奈,今天竟然是為了一個與家族沒有任何關系的市井小丫頭,而范家明明沒犯任何錯,卻要來此跟人賠禮道歉,而且家族上下,還都一肚子忐忑不安,生怕被遷怒牽連。

    老人嘆息一聲,“鄭大先生,今兒沒來藥鋪的小姑娘,死了。”

    鄭大風哦了一聲,面無表情。

    老人誤以為這位武道十境大宗師,并未上心,松了口氣。

    鄭大風揮揮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

    漢子坐在門檻上,不再說話。

    藥鋪里的婦人少女直覺敏銳,都察覺到了門口那邊的氣氛詭譎,一時間竟是誰也不敢大聲喧嘩,更不敢去跟掌柜的插科打諢。

    漢子:“哈哈,這回真不用還錢了。”

    可其實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他望向巷子一處陰影,“我信不過范家,人品和本事都信不過了,老趙你親自去查一下。我等著你的消息。”

    鄭大風站起身,就這么耐心等著。

    老龍城,風起于青萍之末。

    ————

    倒懸山夜幕中。

    廣場上,除了繼續(xù)翻書的小道童,以及到了晚上反而不再瞌睡的抱劍男子,他們之外,已經空無一人。

    兩根大柱后的鏡面之中,突然走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女,腰佩長劍。

    她眉如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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