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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張 山水依舊-《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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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阮秀對這位師弟,好像也一樣不太親切。

    這讓許多后進少年的心里,好受多了。

    反正大家誰都不受大師姐的青眼相加,當然就用不著失落。

    這天阮邛再次露面,言簡意賅,只說了兩件事,就返回劍爐。

    一件事,是只要成為入室弟子,阮邛就會為他親手鑄造一把劍。

    要知道阮宗主可是當之無愧的寶瓶洲鑄劍第一人,故而莫說是那十二人,除了謝四師兄依舊渾然不在意的神色,就連二師兄、趕回山頭聆聽恩師教誨的三師姐,都有些不可抑制的激動神色。

    第二件事,是如今龍泉劍宗又買下了新的山頭,勸勉了幾句,說是將來有人躋身元嬰之后,就有資格在龍泉劍宗舉辦開峰儀式,獨占一座山頭。而且作為劍宗第一位躋身地仙的修士,按照之前早有的約定,唯獨董谷可以破例,得以開峰,挑選一座山頭作為自己的修行府邸。龍泉劍宗會將此事昭告天下。

    但是董谷卻拒絕了,懇請師父在自己躋身元嬰后,才名正言順地開峰。

    阮邛答應下來。

    被師弟師妹們習慣稱呼為三師姐的徐小橋再次下山,去往劍宗龍興之地的龍須河畔鋪子,阮秀破天荒與她同行,讓徐小橋有些受寵若驚。

    四師兄謝靈想要跟隨她們,結果阮秀不說話,只是瞧著他,謝靈便知難而退,乖乖留在山上。

    徒步下山的時候,阮秀問道:“其實你才是我爹的開山大弟子,就因為董谷率先結丹,結果你給那些人喊成了三師姐,會不會難受?”

    當年被風雪廟驅逐出山門的棄徒徐小橋,老老實實回答道:“心里會難受,但是董谷當這個二師兄,我沒有意見。”

    阮秀不置可否。

    當年握劍之手斷去大拇指的徐小橋,沉默片刻,問道:“大師姐,有朝一日,我真的可以躋身元嬰境嗎?”

    阮秀坦承道:“比較難,比起百年內必然元嬰的董谷,你變數很多,結丹相對他稍稍容易,到時候我爹也會幫你,不會偏袒董谷而忽視你,但是想要躋身元嬰,你比董谷要難很多。”

    徐小橋神色黯然。

    尋常仙家,能夠成為金丹修士,已是給祖宗牌位燒完高香后、大可以回被窩偷著樂呵的天大幸事。

    可是在這座龍泉劍宗,在見識過風雪廟山頂風光的徐小橋眼中,金丹修士,遠遠不夠。

    不曾想阮秀還雪上加霜了一句,“至于你們師弟謝靈,會是龍泉劍宗第一個躋身玉璞境的弟子,你如果現在就有嫉妒謝靈,相信以后這輩子你都只會越來越嫉妒。”

    徐小橋嘴唇抿起,腳步沉重。

    董谷是師父阮邛三位開山弟子中,出身最低賤的一位,因為是山林畜生成精,但如今卻是搖身一變,成了龍泉劍宗人人敬重的二師兄和金丹地仙。

    謝靈是土生土長的小鎮百姓,年紀最小,根本就沒有吃過半點苦難,但偏偏是福緣最為深厚的那個人,不但家族老祖宗是一位道家天君,甚至能夠讓一位地位超然、高出天外的道家掌教,親手贈送了一座媲美仙兵的玲瓏寶塔。

    唯獨她徐小橋,身世最坎坷,修行最勤勉,大道最不平坦!

    阮秀在山路旁折了一根樹枝,隨手拎在手里,緩緩道:“覺得人比人氣死人,對吧?”

    徐小橋眼眶通紅。

    阮秀突然說了一句話,面帶微笑,輕聲道:“雖說你可能到金身腐朽殆盡、徹底老死的那一天,也還是遠遠比不上謝靈和董谷,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一些,不過好像這對你的修行,沒半點用處。”

    徐小橋轉頭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再轉頭對阮秀笑道:“大師姐,謝謝你。”

    阮秀停下腳步,點頭道:“謝我?那下次上山,記得給我帶些糕點,騎龍巷那間鋪子,你知道的。”

    徐小橋愣了愣,驀然笑顏如花,“我的大師姐唉!”

    阮秀跟著笑了起來。

    她只是將徐小橋送到了山腳,在那塊大驪皇帝、或者準確說是先帝御賜的“龍泉劍宗”牌樓下,徐小橋與阮秀道別,運轉氣機,腳踩飛劍,御風而去。

    在龍泉郡,這是龍泉劍宗弟子才能有的待遇。

    換成其他地仙,膽敢升空飛掠,阮邛不會談什么圣人心性。

    最早幾撥前來試探的大驪修士,到后來的劍修曹峻,都領教過了阮邛的規矩,或死或傷。

    阮秀站在山腳,抬頭看著那塊牌匾,爹不喜歡龍泉劍宗多出龍泉二字,徐小橋三位開山弟子都一清二楚,爹希望三人當中,有人將來可以摘掉龍泉二字,只以“劍宗”屹立于寶瓶洲群山之巔,到時候那個人就會是下一任宗主。

    阮秀對爹的心結,自認比較理解,可是每次爹私底下要她更用心些修行,她嘴上答應,可滿腦子就是那些糕點啊、筍干燉肉啊。

    這讓阮秀有些愧疚。

    便收起了那個念頭,打算不去與爹說,是不是給師弟師妹們改善改善伙食、能否頓頓多加個葷菜了。

    可憐師弟師妹們沒那個口福了。

    她這個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大師姐,當得確實不夠好。

    在阮秀滿懷歉意、返身登山的時候。

    阮邛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神秀山,來到了龍泉郡城的太守官署。

    太守吳鳶等候已久,沒有與圣人阮邛任何客套寒暄,直接將一件官事說清楚。

    如今大驪境內,一些極有可能是別國扶植的山上勢力,蠢蠢欲動。

    尤其是今年開春以來,光是大的沖突就有三起,其中粘桿郎陣亡七人,朝廷震怒。

    阮邛得知沖突的詳細過程,和大驪朝廷的意愿后,想了想,“我會讓秀秀和董谷,還有徐小橋三人出面,聽命于你們大驪朝廷的此事負責人。”

    吳鳶顯然有些意外和為難,“秀秀姑娘也要離開龍泉郡?”

    其實阮邛與大驪宋氏早有秘密盟約,雙方職責和酬勞,條條框框,早就黑紙白字,一清二楚。

    但是這些年都是大驪朝廷在“給”,沒有任何“取”,即便是這次龍泉劍宗按照約定,為大驪朝廷效力,禮部侍郎在飛劍傳訊的密信上早有交待,只要阮圣人愿意派遣金丹地仙董谷一人出馬,則算誠意足矣,絕對不可過分要求龍泉劍宗。吳鳶當然不敢自作主張。

    所以得知阮秀也要出山后,吳鳶于情于理,都覺得不妥。

    應該是知道吳鳶和大驪朝廷的為何會感到為難,阮邛笑道:“放心,我會叮囑秀秀,她這趟出山辦事,盡量不出手。而且哪怕出現任何意外,我也不會遷怒你們大驪。”

    吳鳶依舊不敢擅自答應下來,阮邛話是這么說,他吳鳶哪敢當真,世事復雜,只要出了稍大的紕漏,大驪朝廷與龍泉劍宗的香火情,豈會不出現折損?宋氏那么多心血,一旦付諸流水,整個大驪,恐怕就只有先生崔瀺能夠承擔下來。

    所以吳鳶也沒有含糊,說他必須上報禮部。

    阮邛點頭道:“可以,太守大人盡早給我答復就是了。”

    然后阮邛問道:“我想要在盧氏遺民刑徒當中,挑選幾人作為劍宗記名弟子,你可以一并上報給朝廷,看看能否答應,萬一與那幾撥粘桿郎發生沖突,你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吳鳶苦笑道:“好的。”

    說完了正事,阮邛來去如風,毫不拖泥帶水。

    留下一個愁眉苦臉的吳太守,醞釀著措辭,該如何跟朝廷落筆說這兩件事。

    大驪朝廷在國師崔瀺手上,打造了一個極為隱蔽的地下機構,其中所有相關人員,一律被稱為粘桿郎,每次奉命離京,三人一伙,欽天監一人,相師一人,陰陽家術士一人,負責為大驪搜羅地方上所有適合修道的良材美玉。

    一旦被粘桿郎相中,哪怕是被練氣士早就選中、卻暫時沒有帶上山的人選,一律必須為粘桿郎讓道。

    大概這也是粘桿郎這個名稱的由來。

    崔瀺成為國師、大驪國勢興盛后,歷史上不是因為此事而大打出手,只是數次之后,大驪譜牒仙師和山澤野修就消停了,因為那頭繡虎無一例外,為粘桿郎撐腰到底。

    一位元嬰坐鎮的仙家府邸,一位老金丹已經考驗了某位山下少年長達六年之久,潛心雕琢那塊璞玉,準備收為繼承衣缽的嫡傳弟子,結果被一伙路過的粘桿郎發現了是棵好苗子,老金丹遇上了蠻橫不講理的粘桿郎,氣得咬牙切齒,老金丹甚至愿意交出一大筆神仙錢,粘桿郎只是執意要帶走那位少年。

    雙方爭執不休,最終引發了一場惡戰,粘桿郎被當場擊殺兩人,逃遁一人。

    照理說,老金丹的所作所為,合乎情理,而且已經足夠給大驪朝廷面子,再者,老金丹修士所在山頭,是大驪屈指可數的仙家洞府。

    可到頭來,仍是被足足六千大驪鐵騎圍山,近百位武秘書郎,加上數百架無比昂貴珍稀的墨家機關,以及百余人被刑部衙門招徠的練氣士、純粹武夫。

    美其名曰演武!

    戰事慘烈,大驪甚至出動了大驪那尊北岳正神。

    最后那座曾是大驪北方邊境上最大的仙家門派,給打得等于削掉了半座山頭,元氣大傷,淪為二流墊底的勢力,其中元嬰老祖戰死,老金丹修士被大驪武將親手割掉頭顱,再讓一位劍修隨身攜帶著那顆死不瞑目的干癟頭顱,“傳首”邊境諸多山頭。

    在那之后,大驪國境內的山上神仙,氣焰收斂了許多,便是一些早就依附大驪朝廷的驕橫勢力,也開始對門內嫡傳弟子叮囑一番。

    據說那次戰事落幕后,很少離開京城的國師繡虎,出現在了那座山頭之巔,卻沒有對山上殘余“逆賊”痛下殺手,只是讓人立起了一塊石碑,說是以后用得著。

    如今那塊山頂石碑,依舊空白無字,不知是國師大人忘了這樁陳年舊事,還是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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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大驪北境上有仙家洞府扎根多年的高山之巔,有位登山沒多久的儒衫老者,站在一塊沒有刻字的空白石碑旁,伸手按住石碑上邊,轉頭望向南邊。

    山頂,就只有老人一個,沒有任何人陪同。

    所有經歷過當年那場血腥屠殺的仙家門派老一輩,都戰戰兢兢匯聚在距離山頂不算太遠的地帶。

    至于后來山門新收的年輕弟子們,更是一個個被嚴令不得離開各自府邸屋舍,誰敢擅自走動,直接打斷長生橋,丟下山腳!

    這座大驪北方曾經無比高高在上的所有門派老人,此刻面面相覷,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憂懼和無奈,唯恐那位大驪國師,毫無征兆地一聲令下,就來了個秋后算賬,將好不容易恢復一點生氣的山頭,給斬草除根!

    面容肅穆的繡虎崔瀺,突然微笑玩味道:“你陳平安不是喜歡講道理嗎,這次我就看看你還能不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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