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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人心似水低處去-《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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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志茂笑道:“說句實在話,一個朱弦府半人半鬼的女子而已,劉老成那晚自己強行擄走,或是跟你一樣,與我開口討要,我敢不給嗎?可為何劉老成沒有這么做,你想過嗎?”

    陳平安雙手籠袖,安安靜靜坐在劉志茂對面,如靈氣稀薄之地,一尊彩繪剝落的破敗神像。

    劉志茂好奇問道:“這樁密事,別說她蒙在鼓里,就算朱弦府鬼修馬遠致都不清楚,你又是如何猜出來的?”

    陳平安沒有掩飾,“先是朱弦府這個名稱的由來,然后是一壺酒的名字。”

    劉志茂愈發納悶,再次敬稱陳平安為陳先生,“請陳先生為我解惑。”

    陳平安緩緩道:“馱飯人出身的鬼修馬遠致,對珠釵島劉重潤情有獨鐘,我聽過他自己講述的陳年往事,說到朱弦府的時候,頗為自得,但是不愿給出答案,我便去了趟珠釵島,以朱弦府三字,試探劉重潤,這位女修立即惱羞成怒,雖然一樣沒有說破真相,但是罵了馬遠致一句無恥之徒。我便專程去了趟池水城,在猿哭街以購買古籍之名,問過了幾座書肆的老掌柜,才知道了原來在劉重潤和馬致遠故國,有一句相對生僻的詩詞,‘重潤響朱弦’,便解開謎題了,馬遠致的沾沾自得,在將府邸命名為朱弦,更在‘響’諧音‘想’。”

    劉志茂撫掌而笑,“妙哉,若非陳先生揭開謎底,我都不曉得原來馬致遠這個身份卑賤的馱飯人,還有此等雅致腸子。”

    陳平安說道:“黃藤酒,宮墻柳。紅酥家鄉官家酒,書簡湖宮柳島,以及紅酥身上那股縈繞不去的極重煞氣,細究之下,滿是執著的哀怨憤恨之意。都不用我翻看書簡湖野史秘錄,當年劉老成與弟子女修那樁無疾而終的情愛,后者的暴斃,劉老成的遠離書簡湖,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再聯系你劉志茂如此謹慎,自然知曉成為書簡湖共主的最大對手,根本不是有粒粟島作為你和大驪內應的青冢天姥兩島,而是始終沒有露面的劉老成,你膽敢爭這個江湖君主,除了大驪是靠山,幫你聚攏大勢,你必然還有陰私手段,可以拿來自保,留一條退路,保證能夠讓上五境修士的劉老成他一旦重返書簡湖,最少不會殺你。”

    劉志茂爽朗大笑。

    真是知己!

    真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偌大一座書簡湖,到最后,竟然是這么個外鄉年輕人,才是他劉志茂的知己!

    陳平安神色略顯疲憊,“我先提半個要求,你肯定在顧璨娘親身上動了手腳,撤掉吧。如今顧璨已經對你沒有威脅,而且你當下的燃眉之急,是宮柳島的劉老成,是如何保住江湖君主的位置。在大驪那邊,我會試試看,幫你私底下運作一番。最少不讓你當作一枚棄子,作為劉老成的登頂之路。”

    劉志茂皺眉道:“紅酥的生死,還在我的掌握之中。”

    臉頰微微凹陷的年輕賬房先生,拿起養劍葫,喝了一口酒,咳嗽幾聲后,說道:“萬一呢?萬一劉老成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宮柳島島主,萬一涉及到了他的大道前行,紅酥,真的有那么重要嗎?當年放不下,你確定如今仍是放不下?說不得一個‘萬一’真正臨頭,就是他直接了結了紅酥性命,再將膽敢觸碰到他劉老成逆鱗的你一拳打死。所以說,劉志茂,你自己選擇,我只是給你一個防止最壞結局的發生。”

    劉志茂問了一個關鍵問題,“陳先生,真有本事影響到大驪高層的決策?”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但有限,不過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大驪宋氏如今還欠我一些東西。”

    劉志茂看著這個年輕人。

    百感交集。

    劉志茂收起那只白碗,站起身,“三天之內,給陳先生一個明確答復。”

    陳平安沒有起身,“希望真君在涉及大道走向和自身生死之時,可以做到求真。”

    劉志茂嘴角抽動,“會的。”

    在劉志茂走后,陳平安咳嗽不斷。

    那晚強行駕馭那把劍仙。

    隱患無窮。

    本就壞了一處本命竅穴,無疑是雪上加霜。

    但是這都不算什么。

    陳平安從來不怕自己哪天又變得一窮二白,再次家徒四壁。

    可是。

    有些許多他人不在意的細微處,那點點失去。

    甚至會讓陳平安想喝酒而不敢。

    陳平安走出屋子,過了山門,撿了一些石子,蹲在渡口岸邊,一顆顆丟入湖中。

    顧璨,我想要的不是那條泥鰍。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樣,不然在泥瓶巷你說出了那番言語后,我就可以不去在意嬸嬸的那一飯之恩了。

    但是我知道,你恰恰是知道這些,你才會說那樣的話,因為你必須從我嘴里得到確切的答案,才能在最脆弱的時候,徹底放心。

    這是顧璨聰明的地方,也是顧璨還不夠聰明的地方。

    這不是說顧璨就對陳平安如何了,事實上,陳平安之于顧璨,依舊是很重要的存在,是那個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可以摔顧璨兩個、二十個耳光,顧璨都不會還手。

    真相很簡單,陳平安一直是泥瓶巷的草鞋少年,顧璨其實就還是那個掛著鼻涕蟲的小孩子,只是那個時候,草鞋少年與小鼻涕蟲,只能相依為命,而且都還不清楚自己的本心,與對方的本心,隨著光陰長河的緩緩向前,便會有人生聚散,人心離合。

    陳平安想要的,只是顧璨或是嬸嬸,哪怕是隨口問一句,陳平安,你受傷重不重,還好嗎?

    陳平安丟完了手中石子。

    蹲在那邊,抬起頭,輕輕吐出一口氣,隆冬時分,霧蒙蒙。

    陳平安縮了縮肩膀,低頭捧起雙掌,輕輕呵氣取暖。

    ————

    萬眾矚目的宮柳島上。

    劉老成已經放出話去給整座書簡湖,不準任何人擅自靠近島嶼千丈之內。

    無一人膽敢逾越。

    這天酒品依舊很差的高冕大醉酣睡之后,只剩下荀淵與劉老成兩人,在一座破敗涼亭內對飲。

    對于凡夫俗子眼中的陸地神仙而言,在意的是那千秋長壽,一年當中的酷暑嚴寒,毫無感覺。

    兩人并沒有怎么聊天。

    荀淵突然笑道:“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劉老成點點頭,“桐葉洲缺不得荀老坐鎮。”

    荀淵搖頭道:“高冕是不會多想事情的,他覺得我這趟游歷寶瓶洲,就是奔著他去的,事實上,只有一半是如此。你不一樣,如今算是我們玉圭宗自家人了,所以一些密事,也該與你坦誠相見了。”

    在書簡湖就是天王老子一般存在的劉老成,沉聲道:“荀老請講。”

    荀淵在老龍城灰塵藥鋪給朱斂送過“才子佳人打架書”,在高冕那邊,低聲下氣,簡直就是無敵神拳幫老幫主的小跟班,當了一路的錢袋子,荀淵始終都樂在其中,并非是作偽,圖謀什么。

    但是在劉老成這邊。

    面對荀淵,卻是高山仰止。

    荀淵輕聲道:“我呢,其實機會很大,可就是不太想躋身十三境,束縛太多,不如現在的仙人境自在。天塌下高個子頂著嘛,比如我們桐葉洲,以前就是桐葉宗,是那個杜懋。可如今我就算不認,也得認了。至于為何不向前走出一步,躋身飛升境,我暫時也不確定對錯,你以后自會清楚。”

    荀淵擰轉手中酒杯,“可我畢竟是玉圭宗的宗主,還是要為自家人考慮的。杜懋一死,一身大道,崩塌流散,可不止是你劉老成搶到手的琉璃金身碎塊而已。還有那些冥冥之中、不可言說的玩意兒,也就是我們修道之人所謂的機緣,所以姜尚真能夠從原本屬于我的那份機緣當中,截取多少,又能從桐葉宗修士手中搶到多少,看本事,看造化。”

    “如果姜尚真一無所獲,被我灰溜溜趕到這座書簡湖,劉老成你到時候就能者多勞,多幫襯著點這么個廢物。”

    “如果姜尚真還算不錯,也是好事,一個選址寶瓶洲的玉圭宗下宗,同時兩人有望仙人境,相信就算是天君祁真,隔壁鄰居的觀湖書院,還是大驪宋氏,都不敢輕辱你們了。”

    劉老成點點頭。

    這些是實在話。

    劉老成自己之所以沒有在書簡湖開宗立派,不止是心灰意冷那么簡單,其中的門道,彎彎繞繞,極其兇險,而且極其分心,因果深重,一不小心,就會耽誤甚至是阻礙大道登頂。而且每次拔高,無論是境界和修為,往上多走了一步,身邊親近之人心思如何,又有道不盡的難言之隱,苦不堪言。劉老成是吃過大苦頭、栽過大跟頭的,當年差點連命都丟了。

    黃藤酒,埋在宮墻柳。

    那是一本很有些年頭的陳年舊賬,糊涂賬。

    就連鐵石心腸如劉老成,一樣不愿舊事重提。

    如果不是徹底想清楚了,又有玉圭宗下宗選址在書簡湖,劉老成恐怕這輩子都不會返回這座傷心地。

    與荀淵相處越久,劉老成就愈發膽戰心驚。

    這不只因為荀淵是一位老資歷的仙人境山巔修士而已。

    這是一種讓劉老成熬過一次次險境的直覺。

    他為何沒有對劉志茂這個聰明人、以及那個年紀輕輕的賬房先生,痛下殺手。還有個原因,劉老成沒有與高冕和荀淵說出口。因為那會讓他變得很被動。把柄留在劉志茂手上,不痛不癢,但是留在荀淵和姜尚真手上,劉老成會被扒掉一層皮,鮮血淋漓,還要乖乖受著,要不然就是徹底撕破臉皮,兩敗俱傷。

    劉老成躋身上五境之后,反而愈發沉寂,就在于更大的壯闊畫卷攤開在眼前后,才發現一個讓他每每深思、次次背脊發寒的殘酷真相。

    大道之爭。

    聽上去很籠統。

    可當境界夠高、視野夠遠的一位山澤野修,低頭看一眼自己腳上道路的寬窄,再看一看同等高處的譜牒仙師上五境,看看他們腳下的道路。

    那是一條坑坑洼洼的羊腸小道,與通衢大道的差別。

    劉老成難道真不希望自己成為荀淵之流的大宗宗主?不想著能夠真正決定一洲走勢?

    有心無力,做不到而已。

    荀淵笑望向眼前這位寶瓶洲野修。

    荀淵眼中的劉老成。

    是個身負氣運和大勢的人。極其難得。極其出類拔萃的玉璞境,便是最擅長捉對廝殺、又有殺力巨大本命物的姜尚真,都未必是對手。

    但是一旦躋身十二境,仙人境。姜尚真就會可以扳回劣勢。

    所以劉老成擔任玉圭宗下宗的首席供奉,剛剛好。姜尚真心性本就不差,一肚子壞水,根子上,跟劉老成是差不多的貨色,都是天生的山澤野修,越是大爭亂世,越如魚得水。

    荀淵微笑道:“劉老成,放寬心,我會保證你安安穩穩躋身仙人境,到時候就不是你次次給我敬酒了,再有酒局,無論大小,我都會回敬的。”

    劉老成提起酒杯,笑道:“那就再敬謝荀老一杯酒!”

    荀淵與之輕輕碰杯,各自飲盡,自然仍是劉老成率先喝光,荀淵慢悠悠喝完。

    ————

    池水城高樓頂層的寬敞屋子中,崔東山數次準備走出那座雷池,又縮回腳。

    他蹦蹦跳跳,雙袖使勁拍打。

    如同一只胡亂撲騰翅膀的大白鵝。

    水霧彌漫的宮柳島,崔瀺留下的那幅山水畫卷,已經完全無法窺探。

    若是坐鎮寶瓶洲天幕上空的儒家圣人,想要看,當然看得到,但是不涉及大是大非的前提下,如此行徑,屬于“無禮”,甚至不是道理的理。

    而這個道理高到成為禮的規矩,恰恰是禮圣當初為自己儒家訂立的鐵律,專門往儒家圣人施加的枷鎖,束手束腳,很好玩。

    事實上,在儒家坐鎮浩然天下的漫長歲月里,有過許多驚世駭俗的秘密謀劃,諸子百家的,十二、十三境大修士的,妖魔鬼怪山精神祇的,都有,有一部分胎死腹中,但是更多的,都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力和深遠后患。

    但是這條規矩,雷打不動,依舊牢牢約束著神位上的儒家自己人。

    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不要覺得只有禮圣是如此不可理喻。白玉京,蓮花佛國,一樣有類似的一條線存在。

    崔東山停下動作,重新盤腿坐在棋盤前,兩只手探入棋罐內,胡亂攪動,發出兩罐彩云

    子各自磕碰的清脆聲響。

    崔東山哪怕看不到宮柳島的事情,可還是要對荀淵那晚的言行,稱贊一句,“姜還是老的辣,劉老成還是嫩了點。”

    崔東山捻出一顆彩云子,重重敲在棋盤上。

    “提點了劉老成。如何選擇,既是對一位下宗供奉的心智考驗,更是賣了一個好給劉老成。”

    “但這些都是小事。如今書簡湖這塊地盤,隨著大勢洶涌而至,是大驪鐵騎嘴邊的肥肉,和朱熒王朝的雞肋,真正決定整個寶瓶洲中部歸屬的大戰,一觸即發,那么咱們頭頂那位中土文廟七十二賢之一,肯定會看著這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由于劉老成畢竟是野修出身,對于天下大勢,即便擁有直覺,可是能夠第一手接觸到的內幕、交易和暗流走勢,遠遠不如大驪國師。”

    崔東山凝視著那顆棋子,冷笑道:“劉老兒,所以你對于荀淵的城府,還是理解得太淺啊。”

    當時在藩屬島嶼之巔的三言兩語。

    是說給真正的幕后大人物聽的,有些是直接的,有些是間接的。

    崔東山自言自語道:“第一,荀淵提醒你劉老成。言下之意,其實已經帶著傾向性。所以你不管是打死陳平安,還是手下留情,都會感激荀淵。這就叫人之常情。甚至就連我家先生,知道了此事過程,說不定都會感激‘仗義執言’的荀淵。”

    崔東山又捻出一顆棋子,擺放在棋盤上,“第二,不殺死我家先生,他荀淵就在小處,得了風雨飄搖、幾無燈火的文圣破敗一脈的好感,白白拿到手一份人情。就算是文圣洞察人心,可是事實擺在那邊,捏著鼻子也得認,這就是君子之風,讀書人,沒辦法的。”

    崔東山再拿出棋子,隨便丟在棋盤上,“第三,才是真正大處的實惠,大到不可估量。荀淵是說給頭頂那個打過交道的坐鎮圣人聽的,更是說給那個差點連冷豬頭肉都沒得吃的圣人聽的。只要起了大道之爭,哪怕他荀淵知道陳平安身后站著的那位高大女子。一樣殺。”

    “真以為那個只是交出了一塊‘吾善養浩然氣’玉牌的七十二賢之一,不生氣?當然,不是生我家先生的氣,相反,這位圣賢,氣量極大,否則當初在老龍城也說不出那樣的慷慨言語。但越是如此,他作為監督巡狩寶瓶洲的圣賢之一,對于那位竟敢出劍、想要捅破天底下最大簍子的女子,就越是不滿。”

    “饒是這等圣賢、豪俠兼備的風流人物,尚且如此。那個給亞圣拎去文廟閉門思過的可憐蟲,豈不是更加心里暢快?要對荀淵高看一眼?”

    “上宗建立下宗,一向是極難之事。不是錢多錢少,不是拳頭硬不硬,而只是儒家學宮答不答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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