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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唯有飲者留其名-《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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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來,光陰悠悠。

    如果不是一抬頭,就能遠遠看到南邊劍氣長城的輪廓,陳平安都要誤以為自己身在白紙福地,或是喝過了黃梁福地的忘憂酒。

    哪怕陳平安修行勤勉,每天都沒有懈怠,甚至可以說是很忙碌,可陳平安依舊覺得這不成事,于是請了白嬤嬤幫著喂拳,不曾想白嬤嬤如何都不愿出死力,至多是傳授未來姑爺一些拳架招式,陳平安只好在意猶未盡的練拳之外,喊了納蘭爺爺去那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場,熟悉一位玉璞境劍修的飛劍殺力,同時跟這位從仙人境跌落的“刺客”,粗略學(xué)習(xí)隱匿潛行之法,許多涉及修行根本的精妙手段,“白晝近身如夜行”,必須是劍修才行,這讓陳平安有些遺憾。

    在這之外,一得閑,陳平安還是盡量每天都去酒鋪那邊看看,次次都要待上個把時辰,也不怎么幫忙賣酒,就是跟一幫屁大孩子、少年少女廝混在一起,繼續(xù)當(dāng)他的說書先生,最多就是再當(dāng)當(dāng)那教字先生和背書夫子,不涉及任何學(xué)問傳授。

    雖說陳平安當(dāng)了甩手掌柜,但是大掌柜疊嶂也沒怨言,因為鋪子真正的生財手段,都是陳二掌柜提綱掣領(lǐng),如今就該他偷懶,疊嶂說到底不過是掏了些本錢,出了些死板氣力而已。何況酒鋪順順利利開業(yè)大吉后,后邊花樣還是多,比如掛了那對楹聯(lián)之后,又多出了嶄新的橫批。

    “飲我酒者可破境”。

    大街之上的酒樓酒肆掌柜們,都快崩潰了,搶走不少生意不說,關(guān)鍵是自家明擺著已經(jīng)輸了氣勢啊,這就導(dǎo)致劍氣長城的賣酒之地,幾乎處處開始掛楹聯(lián)和懸橫批。

    只是看來看去,許多酒鬼劍修,最后總覺得還是此處韻味最佳,或者說最不要臉。

    在幾乎所有酒鋪都開始依葫蘆畫瓢之后,這座鋪子又開始有了新手段。

    店鋪里邊掛滿了一堆平安無事牌樣式的小木牌,都是讓疊嶂懇請前來喝酒的劍修,以劍氣刻名字,留下的墨寶,全部掛在墻上,說是討個好兆頭。

    不按照境界高低,不會有高下之分,誰先寫就先掛誰的木牌,正面一律寫酒鋪客人的名字,若是愿意,木牌背面還可以寫,愛寫什么就寫什么,文字寫多寫少,酒鋪都不管。

    如今已經(jīng)在酒鋪墻上掛了無事牌的酒客,光是上五境劍仙就有四位,有寶瓶洲風(fēng)雪廟魏晉,劍氣長城本土劍仙高魁,南婆娑洲劍仙元青蜀,還有一次在深夜獨自前來喝酒的北俱蘆洲玉璞境劍修陶文。都在無事牌背面寫了字,不是他們自己想寫,原本四位劍仙都只是寫了名字,后來是陳平安找機會逮住他們,非要他們補上,不寫總有法子讓他們寫,看得一旁扭扭捏捏的疊嶂大開眼界,原來生意可以如此做。

    于是魏晉刻下了“為情所困,劍不得出”。

    獨眼大髯、瞧著很粗曠的漢子高魁,寫了“花好月圓人長壽”。

    風(fēng)流瀟灑的元青蜀寫了“此處天下當(dāng)知我元青蜀是劍仙”。

    劍仙陶文最上道,聽說可以白喝一壇竹海洞天酒后,二話不說,便寫了句“此地酒水價廉物美,極佳,若能賒賬更好。”

    算是最年輕一輩的天才劍修當(dāng)中,就有龐元濟,晏琢,陳三秋,董畫符在內(nèi)十?dāng)?shù)人,當(dāng)然還有那個小姑娘郭竹酒,寫了大名郭竹酒和小名“綠端”之外,在背后偷偷寫了“師父賣酒,徒弟買酒,師徒之誼,感人肺腑,天長地久”。

    還有不少暫時抹不開面子的地仙劍修,不過多是只留名不寫其它。何況陳平安也沒怎么照顧生意,疊嶂自己實在是不知如何開口,后來陳平安覺得這樣不行,便給了疊嶂幾張紙條,說是見著了順眼的元嬰劍修,尤其是那些其實愿意留下墨寶、只是不知該寫些什么的,就可以結(jié)賬的時候,遞過去其中一張。

    于是一位性格粗礪、不通文墨的元嬰老劍修,在瞧見其中一張紙條后,原本還在與掌柜疊嶂推托,擺一擺架子,不曾想立即變臉,偷偷收起了那張紙條,讓疊嶂速速取來無事木牌,以對敵大妖的認(rèn)真姿態(tài),照搬紙條寫下了那詩句,走的時候,還多買了一壺最貴的青神山酒,故意壓了劍氣,一邊酣暢飲酒,一邊踉蹌而走,高歌而行,翻來覆去,就是“才思涌現(xiàn),親筆撰寫”的那篇詩詞。

    “昔年風(fēng)流不足夸,百戰(zhàn)往返幾春秋。痛飲過后醉枕劍,曾夢青神來倒酒。”

    一夜過后,在劍氣長城的酒鬼賭棍當(dāng)中,這位莫名其妙就會寫詩了的元嬰劍修,名聲大噪。

    不過據(jù)說最后挨了一記不知從何而至的劍仙飛劍,在病榻上躺了好幾天。

    還有個還算年輕的北俱蘆洲元嬰劍修,也自稱月下飲酒,偶有所得,在無事牌上寫下了一句“人間一半劍仙是我友,天下哪個娘子不嬌羞,我以醇酒洗我劍,誰人不說我風(fēng)流”。

    酒鋪的竹海洞天酒分三等,一顆雪花錢一壇的,滋味最淡。

    更好一些的,一壺酒五顆雪花錢,不過酒鋪對外宣稱,鋪子每一百壺酒當(dāng)中,就會有一枚竹海洞天價值連城的竹葉藏著,劍仙魏晉與小姑娘郭竹酒,都可以證明此話不假。

    頭等青神山酒,得花費十顆雪花錢,還不一定能喝到,因為酒鋪每天只賣一壺,賣了后,誰都喝不著,客官只能明兒再來。

    一時間小酒鋪人滿為患,只不過熱鬧勁過后,就不再有那眾多劍修一起蹲地上喝酒、搶著買酒的光景,不過六張桌子還是能坐滿人。

    疊嶂雖說已經(jīng)很滿意店鋪的收入,但是難免有些小小的失落,果然如陳平安所料,鋪子名氣大了后,買酒就成了天大的難事,許多酒樓酒肆寧肯違約賠錢給疊嶂,也不愿意賣出原漿酒,明擺著是要店鋪斷了源頭,一旦幾次酒客買酒無酒賣,生意就要一路走下坡路,曇花一現(xiàn)的喧囂,生意難以長遠。

    疊嶂都看得到的近憂,那個甩手二掌柜當(dāng)然只會更加清楚,但是陳平安卻一直沒有說什么,到了酒鋪這邊,要么與一些熟客聊幾句,蹭點酒水喝,要么就是在街巷拐角處那邊當(dāng)說書先生,跟孩子們廝混在一起,疊嶂不愿事事麻煩陳平安,就只能自己尋思著破局之法。

    這天深夜,陳平安與寧姚一起來到即將打烊的鋪子,已經(jīng)無飲酒的客人。

    疊嶂取來賬簿,陳平安坐在一旁,掏出一顆雪花錢,要了一壺最便宜的酒水,掌柜喝酒,也得掏錢,這是規(guī)矩。

    陳平安一邊喝酒,一本仔細(xì)對賬。

    晏琢幾個也早早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喝酒,因為陳平安難得愿意請客。

    陳平安跟寧姚坐一張長凳上。

    晏琢一人獨霸一張,董畫符和陳三秋坐一起。

    晏琢看著坐在那邊仔細(xì)翻看賬本的陳平安,再看了眼一旁坐著的疊嶂,忍不住問道:“疊嶂,不會覺得陳平安信不過你?”

    陳平安會心一笑,也沒抬頭言語,只是舉起酒碗,抿了口酒,就當(dāng)是承認(rèn)自己不地道,所以愿意自罰一口。

    疊嶂沒好氣道:“什么亂七八糟的,做買賣,不就得這么規(guī)規(guī)矩矩嗎,本來就是朋友,才合伙做的買賣,難不成明算賬,就不是朋友了?誰還沒個紕漏,到時候算誰的錯?有了錯也沒事沒事,就好啊?就這么你沒錯我沒錯稀里糊涂的,生意黃了,跟錢過不去啊。”

    晏琢委屈道:“疊嶂,你也太偏心了,憑啥跟陳平安就是朋友合伙做生意,我當(dāng)年挨的打,不是白打了?”

    疊嶂笑道:“我不是與你說過對不起了。”

    晏琢有些幽怨,“當(dāng)年聽你說對

    不起,還挺高興來著,這會兒總覺得你誠意不夠。”

    陳平安翻過一頁賬本,打趣道:“朋友有了新朋友,總是這么糟心。”

    晏琢擺擺手,“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兒。”

    陳平安遞過酒碗,與晏琢磕碰了一下,笑道:“我不是見你晏家大少爺膀大粗圓,處處都裝著錢,結(jié)果次次摳摳搜搜買那最便宜的酒水,豪氣比一個綠端小姑娘都不如,就隨口念叨念叨你。”

    疊嶂似乎有些猶豫,最后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晏琢,三秋,能不能與你們商量個事。”

    晏琢有些疑惑,陳三秋似乎已經(jīng)猜到,笑著點頭,“可以商量的。”

    晏琢眼睛一亮,“拉我們倆入伙?我就說嘛,你宅子那些酒缸,我瞥過一眼,再掂量著這一天天的客人往來,就曉得這會兒賣得不剩下幾壇了,如今大小酒樓個個眼紅,所以酒水來源成了天大難題,對吧?這種事情好說,簡單啊,都不用找三秋,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躺著享福的主兒,完全不懂這些,我不一樣,家里好些生意我都有幫襯著,幫你拉些成本較低的原漿酒水有何難,放心,疊嶂,就照你說的,咱倆按規(guī)矩走,我也不虧了自家生意太多,爭取小賺一筆,幫你多掙些。”

    疊嶂神色復(fù)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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