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齊聚-《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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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了眼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埋怨道:“都送你了,有什么好藏掖的。”
裴錢笑著點點頭,然后望向那個罪魁禍首的白發童子。
陳平安將虬髯客贈送的那本冊子,遞給寧姚。
寧姚隨手翻閱過后,發現每一樁機緣,都像是在打啞謎,冊子上邊的詞匯,就像一座座仙家渡口,渡口名字都有,但是卻不告訴看客們如何走向渡口。
白發童子看著桌上那卷軸,白玉軸頭,外邊貼有小箋簽,字跡勉強能算娟秀,文字內容大言不慚,說是要教天下女子梳妝打扮。
打開之后,是一位位美人的不同眉眼、發髻,什么鴛鴦眉什么拂云什么倒暈,什么飛仙什么靈蛇什么反綰,還配有文字注解,總計二十四位美人,白發童子一一看過,嘖嘖稱奇,念叨不已:“好好好,春山雖小,能起云頭……月宮斧痕修后缺,才向美人眉上列……飛仙飛仙,降于帝前……娘咧,還是這句好,這句最妙,回身見郎旋下簾,郎欲抱,儂若煙然……”
白發童子抬起頭,一本正經道:“既然隱官老祖精通篆刻,那么不如臨摹各種眉印在信箋上邊,以后整座浩然天下,山上道侶鴻雁傳書飛劍傳信啥的,半數都要用咱們落魄山出產的信紙!應了那句“萬里郎君見眉印,便似花前重見面”嘛,我覺得可行,肯定可行,絕對財源滾滾來!”
陳平安打賞了一個字,“滾!”
這種昧良心的脂粉錢,朱斂或是米裕來做才合適。
白發童子一臉受傷,寒了眾將士的心。
拿起最后那捆枯敗梅枝,它掂量了幾下,疑惑道:“隱官老祖,啥玩意?!咱們真撿破爛啊?”
陳平安將那本冊子丟給白發童子,它翻到那一頁梅枝條目,發現好像是兩條脈絡,各有機緣,可以選擇其一。其中一條線索,是什么上陽宮,梅精,《召南篇》,江郎中,龍池醉客,珠履。
另外一條,是書鋪,尸,天下熱客,沒骨花卉,浮萍軒。
白發童子看得一陣頭大,它畢竟是來自青冥天下,看到這些就徹底抓瞎了,合上那本小冊子,大義凜然道:“隱官老祖,費這勁干啥嘛,咱們不如還是明搶吧?要是給人逮了個正著,沒事,隱官老祖到時候只管溜之大吉,將我留下,是打是罵,是砍是剁,小的一力承擔了!”
寧姚好奇問道:“這捆梅枝,怎么說?”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上陽宮,這梅精綽號,是說一位妃子了,她有個弟弟叫江采芹,家族世代從醫。至于那龍池醉客,則是說那一醉一醒兩藩王的不同心思,反正彎來繞去,最后得手的機緣,多半是那百花福地一月花神的某種實在饋贈,不然就是與倒懸山梅花園子的那位酡顏夫人有關,所以無甚意思。
“可另外一條線索,我很感興趣,是我有私心。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是先去條目城的芥子園書鋪,因為李十郎擅長制造梅窗,在《居室部》一篇,李十郎更將此事引為‘生平制作之佳’,所以接下來恐怕就需要購買一部初版初刻的《畫傳》作為橋梁了,找打那書商王概,而此人曾經有個‘天下熱客王安節’的綽號,才好與此人的兄弟王蓍搭上線,而此人原名王尸,擅長治印和繪畫沒骨花卉,于是這就要牽扯到一位我極其極其仰慕的老先生了,擅畫梅花,天下第一,正好是那梅花屋和小舟浮萍軒的主人,不單單如此,傳說這位老先生還是世間第一位以石刻印之人,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豈會錯過,一定要去拜訪一下老先生的,如果真有什么機緣,我可以拿來與老先生換取一枚印章。”
說到這里,陳平安神采奕奕,就像先前第一次聽說“李十郎”那個稱呼。
就像姜尚真這樣的人,在夜航船上都會有想見之人,是那雨疏風驟綠,是那賣花擔上,是杯深琥珀濃,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是二年三度負東君,是那人比黃花瘦。
陳平安其實想要拜訪的書上圣賢古人,更多。
對于陳平安的解謎本事,寧姚習以為常。
只說陳平安的長輩緣怎么來的,就是這么來的。
裴錢更是一臉天經地義。
周米粒反正聽得模糊,好人山主只要不與人斗詩,都很厲害!
只有那個化外天魔,將這一連串的“由此及彼”、“順藤摸瓜”和“走門串戶”,聽得瞠目結舌,發自肺腑地贊嘆道:“隱官老祖,這條夜航船,就該由你來當掌舵的船主啊!”
陳平安搖頭道:“差遠了。兩腳書柜而已。”
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實如此。夜航船只是條目城一地,就已經讓陳平安嘆為觀止。如果不是敵友難辨,又有事在身,陳平安還真不介意在這條渡船上,一一逛蕩完十二城,哪怕耗費個三兩年光陰都在所不惜。
白發童子搓手不已,兩眼放光,“發了發了,有隱官老祖在旁指點迷津,再加上有我效犬馬之勞,這條渡船的仙家機緣,還不得寸草不生?”
陳平安說道:“我還有正事要忙,所以除了梅枝一物,其余機緣都不去掙了。”
白發童子雙手捶胸,“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目中無人、見錢眼開的隱官老祖嗎?”
陳平安說道:“我要與王元章老前輩,求一方印章。印文都想好了,就寫‘清氣滿乾坤,散作萬里春’!”
沉默片刻,陳平安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如果能求來兩方印章,當然更好。印文就寫那‘游子行路’。”
白發童子拍手叫好:“印文極好!隱官老祖文采無雙……”
陳平安斜眼看去,“是老先生詩篇里的東西,我只是照搬。”
白發童子振臂高呼,“隱官老祖,記性無敵,一拳搬書山,一腳倒文海,天下第一,都讓人不敢自稱第二,因為位置與隱官老祖距離太近,所以只敢稱第三!”
反正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天底下就沒有尷尬不尷尬的馬屁。
陳平安突然說道:“按照吳宮主的推衍,我可能會在某個時刻,去一趟中土文廟,何時去何時回,怎么去怎么回,現在都不好說。”
白發童子一下子噤若寒蟬,病懨懨坐回長凳,一只手掌反復擦拭桌面。
寧姚說道:“裴錢小米粒這邊有我。”
陳平安笑道:“那就解謎去?”
小米粒跳下長凳,“得令!”
一行人收拾好行李,離開客棧循著線索,果然如陳平安所說,一路順藤摸瓜,與先前所料不差,該買買該聊聊,最終在一處梅花千樹的山水秘境,陳平安用一樁本該得手一株仙家梅樹的機緣,只與那老夫子王元章換來了兩枚印章,不曾想老先生最后撫須而笑,還送給了兩幅梅花圖,一墨梅一白梅,而陳平安所求兩枚印章的印文內容,就來自于畫卷題詩。
陳平安接過畫卷后,再次作揖致謝。
想起一事,陳平安說道:“晚輩聽說桐葉洲有一位宗主劍仙,大雪登山,說了一番與前輩在史書上的類似言語,他那宗門上下都曾聽聞,不過劍仙在末尾添加了‘最宜出劍’一語,所以這位劍仙應該也十分仰慕前輩。”
老先生笑道:“是那‘天地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膽澄澈,便欲仙去’吧?”
陳平安懷捧卷軸,輕輕點頭。
老先生問道:“一個如此與天地言語的劍仙,又是身在桐葉洲,那么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
陳平安點頭道:“已經戰死。”
那位劍仙,正是桐葉宗宗主傅靈清。
老先生讓陳平安稍等片刻,最后又送給了陳平安兩枚印章,分別篆刻風雪助興,天下狂士。
陳平安撓撓頭,有些赧顏。
老先生笑道:“雖然還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希望如今的浩然天下,有了更多你這樣的年輕人。”
指了指別處,老先生正色道:“記得別學那容貌城的邵寶卷,好像做了多年的正人君子,就在等著做一次壞人,然后就此再不回頭,實在太可惜了。”
離開這處秘境后,陳平安再用白發童子寫出的琴譜,與條目城換來了三城的通關文牒,一般某個學問,換取兩城關牒就已經是極限,顯然夜航船對這《廣陵止息譜》極為看重。一開始白發童子還有些洋洋得意,在鋪子外邊走路很飄,只是得知夜航船上竟然有十二城后,立即就開始跳腳罵人,小米粒趕緊抱住這個小小年紀就白了頭發的矮冬瓜,白發童子依舊罵罵咧咧,朝著鋪子那邊飛腳不停,小米粒身體后仰,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保證兩人不摔倒,白發童子罵完之后,雙腳落地,轉身拍了拍小米粒的肩膀,“忠心可鑒,護駕有功,回頭賞你幾樣好東西啊。”
小米粒就沒當真,只是咧嘴笑道:“剛才我好像喝醉打拳哩。”
白發童子比劃了一下兩人的個頭,搖搖頭,“小米粒啊,我每次跟你說話,如果不使勁低頭,都要瞧不見你的人,這怎么行,以后請咱們隱官老祖幫你打造一條小板凳啊,你得站著跟我說話才行。”
小米粒皺起眉頭,偷偷踮起腳尖。結果發現那白發童子好像更高了。一個低頭望去,白發童子立即收起腳尖,等到小米粒猛然抬頭,它又瞬間翹起腳尖,小米粒后退幾步,白發童子已經雙手負后,轉身離去。
先去了垂拱城,見著了那位夜中提燈寫榜書的老夫子,陳平安幫忙崔東山捎話。
游歷路上,小米粒小聲問道:“裴錢裴錢,李槐說你是流落民間的亡國公主,在這兒,能找著你爹不?”
裴錢沒搭話。
小米粒繼續問道:“要不要我幫忙啊?我找人可厲害,巡山巡出的本事。”
裴錢一個小板栗敲下去。打得周米粒雙手抱頭,頓時心中了然,多半是找不著了。自己往裴錢傷口上撒鹽,確實欠打。
他們還在那一條正值枯水期的大江之畔,露出那水底崖刻,沛澤蒼生,龍宮深處。
在一處酒鋪,遇到了一個自稱少年上人的年輕人,正要提筆在墻上寫字,還有個年輕伙計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喃喃自語,問那微時故劍何在。鋪子外邊,走過一個懷中滲出油膩的高大男子,他看著遠方一位腳尖點點,輕盈旋轉裙擺的活潑少女,眉眼細細。男人覺得今年就是她了。不枉自己讀了四十四萬字的浩瀚書籍,書里書外都有顏如玉。
正在雙手拍桌嚷著要好酒的白發童子立即閉嘴。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來到酒鋪外,仰頭望向天幕。
容貌城那處荷塘,先逛過了聲色城的兩人,破開山水禁制,直接現身來到此地。
吳霜降,身邊還有那位倒懸山鸛雀客棧的年輕掌柜。
涼亭內,刑官獨坐。
嫡傳杜山陰和婢女汲清,都不在此地。
好像劍仙就在等這位歲除宮的十四境大修士。
吳霜降微笑道:“小白,你去別處轉轉。”
歲除宮的守歲人,白落笑著點頭,“刑官大人可沒那么多小天地,幫你遮掩十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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