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兩三事-《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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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云紋王朝的皇帝,化名葉瀑,道號有兩個,之前是破荷,躋身飛升境后,給自己取了個更霸氣的,自號獨步。
至于葉瀑身邊的女子武夫,名為白刃,是個極其有名的女武癡,如今一百多歲,駐顏有術,她在五十多歲,就躋身了止境。
玉版城已經開啟一道京城防御陣法,仿琉璃境地,京城如同陷入一條停滯的光陰溪澗,處處七彩煥然,城內所有修道之士,都選擇待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一來上五境修士之下,地仙都要行走不易,再者這是大敵當前的跡象,誰敢造次。
葉瀑自然已經認出對方身份,只是直覺告訴自己,假裝不知道,可能會更好點。
至于為何一位在城頭那邊的玉璞境劍修,變成了一個飛升境起步的得道之人,葉瀑不好奇,在蠻荒天下,修道路上,一切過程,都是虛妄,只問結果,修行追求,無非是一個再粗淺不過的道理,自己如何活,活得越長久越好,一旦與人起了沖突,或是嫌棄路邊有人礙眼了,他人如何死,死得越快越好。
葉瀑聽到了對方的那個天大玩笑,“隱官大人名不虛傳,很會聊天,甚至比傳聞中更風趣。”
女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住腰間刀柄。
這位女子武夫,眼神炙熱,死死盯住那個換了身道門裝束的男子,認得,她如何會不認得,這個家伙的畫像,如今蠻荒天下,說不定十座山上山頭,至少一半都有。尤其是托月山與中土文廟那場談崩了的議事過后,這個年紀輕輕卻大名鼎鼎的隱官,就更出名了,人在浩然,卻在蠻荒天下風頭一時無兩,以至于搞得好像一位練氣士不知道“陳平安”這個名字,就等于沒修道。
之前百年,某個劍氣長城狗日的,名聲都只在蠻荒半山腰之上的宗門仙府流傳,不曾想冒出個末代隱官。
陳平安望向那個女子武夫,“打算試試看?”
陳平安頭頂道冠內,那處連葉瀑都無法窺探絲毫的蓮花道場內,陸沉一邊練拳走樁,一邊斜眼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們,嘖嘖稱奇:“蠢蠢欲動,真是蠢蠢欲動。”
葉瀑出聲阻攔身邊的女子,“白刃,不得無禮。”
白刃卻瞇眼笑道:“我覺得可以試試看,前提是隱官愿意只以純粹武夫出拳。”
“好的。”
陳平安言語之時,一步跨出,雙指并攏,看似輕輕抵住那個白刃的額頭,女子武夫砰然倒飛出去,撞爛背后欄桿不說,筆直一線,直接摔出了玉版城。
天人交戰的葉瀑,心思急轉,迅速權衡利弊之后,選擇了不出手。
整座京城,原本靜止不動的琉璃境界,牽一發動全身,被白刃那么一撞,立即出現一條裂縫,此后縫隙四周不斷崩裂開來,最終玉版城就像驀然下了一場光彩絢爛的滂沱大雨。
仙人境劍修都未能一劍劈開的陣法,就這么輕描淡寫的手指一點,一觸即碎。
拳法?不像。
最可怕之處,還是眼前這個年輕劍修,好像一樣不曾未刻意施展劍術。
葉瀑終于開始懷疑眼前這個陳平安,到底還是不是劍氣長城的那條看門狗了。
陳平安笑瞇瞇道:“葉瀑,要是我自己去樓內取劍,就不算借了,那叫搶。”
葉瀑苦笑道:“有區別嗎?”
“我數十下,之后玉版城多半就要沒了。”
陳平安攤開一手,明擺著是在示意葉瀑抓點緊,“你應該慶幸玉版城不是那座仙簪城,不然已經沒了。”
仙簪城,號稱蠻荒第一高城。
此城正好位于三山符最后一處山市附近。
葉瀑心中幽幽嘆息一聲,這位云紋王朝的皇帝陛下,不愧是一等一的梟雄心性,竟然當真主動打開禁制,運轉秘法,撤掉十八道山水禁制,招了招手,從樓內馭來一只原本懸空的紅珊瑚筆架,一把把劍陣飛劍,就如筆擱放在上邊。
葉瀑輕輕一推,將紅珊瑚筆架推給那位易容為隱官的古怪道人,微笑道:“希望‘陳道友’能夠安然離開蠻荒天下。”
陳平安將筆架和飛劍一起收入袖中,“那就借你吉言,作為回禮,也送你一句話,希望這座玉版城足夠牢靠,你的飛升境足夠穩固。”
在確定那個不速之客已經離開玉版城,葉瀑沒有急于去找貴為皇后的白刃,而是放開神識,開始在心中默默計數。
炸不死你。
那只筆架,是一件仙兵,再加上半數飛劍的同時炸裂開來,任他是一位飛升境巔峰,都要重傷無疑。至于對方重傷之后,葉瀑只需要循著那份動靜,至少可以取回半數飛劍,同時打殺一位山巔強敵。
結果葉瀑計算完畢,目瞪口呆,為何會失去了與那座劍陣的牽引?!
就這樣沒了?
道場內陸沉卷了卷袖子,然后繼續走樁,嘿嘿笑道:“在貧道眼皮子底下,抖摟陣法造詣,有趣有趣,單純得可愛。”
陳平安在第二處山市敬香之后,就立即趕往那座仙簪城。
傳聞這座高城,是天地間第一位修道之士的道簪所化。
不過之所以能夠號稱蠻荒天下第一城,與地勢高也有極大關系。
寧姚到了玉版城外的仙家渡口后,沿水散步,然后就繼續去往下一處。
只是等到齊廷濟和陸芝趕到之后,兩位劍修的心湖中,無緣無故多出一句好像等著他們的心聲,“隨便砍那玉版城,半炷香不夠,就一炷香。”
陳平安在仙簪城外的百里之地,一處不大不小的山頭之巔,之所以能在避暑行宮錄檔,當然還是沾那座高城的光了。
敬香之后,陳平安雙手籠袖,蹲下身,一只手伸出袖子,捻起一撮土壤,攥在手心,輕輕捻動。
陸沉好奇問道:“在那玉版城,怎么好不容易出手了,還是這么含蓄?”
借給陳平安這一身十四境道法,陸沉可沒有任何藏私,在這可謂處處皆是仇寇的蠻荒天下,隨隨便便一袖揮手,即是天劫一般的術法神通,半點不夸張,可無論是在白花城,還是玉版城,陳平安都很克制。更不合理的,則是陳平安只要每次出手,都是一種千載難逢的大道歷練,今日之道法種種砥礪,就像將來登高路上的一處處渡口,能夠保證陳平安更快登頂,而且雙方極有默契,陳平安心知肚明,陸沉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動手腳,埋伏線。
“習慣了出門低三境,現在憑空高出三境,有點不適應。”
陳平安松開手,將手心土壤散落在地,輕聲道:“所以這一路,一直提醒自己個道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陸沉點點頭,然后好奇問道:“最后一份三山符的路線,想好了?”
陸沉又從袖中摸出那本師兄手抄本的黃庭經,此經又分內外中三景本,陸沉,魏夫人,還有白玉京內一個道人名字里邊都帶個“之”字的修道之地,各得其一。
陳平安嗯了一聲,“酒泉宗,無定河。”
酒泉宗的練氣士,沒有其它本事,就只會一事,釀造美酒,舊王座切韻、仰止在內的許多蠻荒大妖,都對這座宗門照拂有加。
而那條無定河,隸屬于曳落河水域。路徑兩地,最終遞劍處,當然是那座托月山了。
陳平安問道:“有無把握?”
陸沉抬頭望月,“約莫六成。”
蠻荒三輪月,其中兩處都曾有主人,已經身死道消的荷花庵主,再就是那位如今在龍須河邊……養了一群鴨子的賒月,唯獨居中一輪,萬年以來都是無主之地,蠻荒天下的山巔大修士,可以憑本事隨便游歷,但是托月山不許建造修道之地。
陸沉伸手指向居中那只白玉盤,問道:“為何不試試看這一輪月?”
陳平安搖搖頭,“毫無把握的事情。”
陸沉推衍一番,說道:“還是有三成把握的。”
陳平安笑道:“不還是等于毫無把握。”
刑官豪素,在陳平安決定要改變路線后,就憑借陸沉的一張奔月符,獨自悄然“飛升”了。
最終豪素會待在那邊,接應齊廷濟和陸芝。
詩家語,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仙家事,欲觀天下樓,身在明月中。
陳平安的打算,就是準備讓蠻荒天下只剩下一輪月。
陳平安拍了拍手,緩緩站起身,掏出一壺酒,是自家酒鋪的青神山酒水,抿了一口酒水。
陳平安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問道:“三魂七魄,好像七魄學問不大,不過我在文廟那邊看到,三魂最早有個天地人的說法?”
陸沉不再練拳,盤腿而坐,雙手疊放腹部,道:“三魂去處,就是最大學問所在了,天魂去處,就是天牢,不是有個說法,叫魂飛天外嘛,化外天魔怎么來的,現在知道了吧?而地魂去處,講究一個因果輪回,所以歸于冥府酆都之類的地方。至于某些死后依舊在陽間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其實就是人魂了,七魄獨獨尾隨此魂,老百姓所謂的魂飛魄散,就是這么個說法了,與我們的姓氏,妖族的真名,冥冥之中都存在著大道牽引。山下民間的什么魂不守舍,氣若懸絲,氣數已盡之類的,這些代代相傳下來的說法,其實早就道破天機了,只是說得略顯模糊而已。”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沉笑問道:“你讓豪素去那明月中,好像連他在內,誰都不問個為什么。”
陳平安答非所問,“比如有個道理,講了一萬年,換成你,信不信?”
這個道理,很簡單,我是一位劍氣長城的劍修。
陸沉一臉恍然,撫掌而笑,“此語妙極。”
陳平安狠狠灌了一口酒,收起酒壺,深呼吸一口氣,瞇起眼使勁盯著那座仙簪城。
陸沉問道:“接下來咱倆還是先登門,與主人客套兩句?”
下一刻,陳平安腳尖一點,腳下一座山頭瞬間崩塌粉碎,大道顯化一尊十四境大修士的巍峨法相,一腳踏地,掄起一臂,直接就是一拳砸在那座高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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