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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劉禪在一處窮僻的山村里住下的第二夜。
昨夜還能安然入睡的他,今天整個人的神色都變得凝重了許多,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向后仰在枕上。
他翹著二郎腿,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
沉思了一會兒,他只覺得心神困倦,暈沉沉的,為免失眠,他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摒去腦中雜念,然后入睡!
只是,越是這么想,越是未能睡沉,淺淺地迷糊著,時間也一樣…不知不覺地過去,再睜開眼睛時,還是夜半,只過了寥寥一個時辰。
再睡也睡不著,劉禪便穿上衣服坐起來,周圍一片安靜,只有隱隱風吹過的聲音。
這兩天,他見到了太多類似于“魚豢”這樣的孩子,這些孩子與他年齡相仿,可他們的苦難卻是那樣的相似。
比起他們…
劉禪簡直是高貴到了天上,這些孩子是苦難到了泥地里。
其實,這些本與劉禪無關,這也不是劉禪造成的,“生在羅馬”與“出生騾馬”是老天爺注定的,誰也無法改變。
但,不知道為什么,劉禪竟會對他們“感同身受”一般,他甚至隱隱感覺到,他之前的貪玩、不用功、懶散…簡直是一抹莫大的罪孽!
山中,這些苦命的孩子,哪里有讀書學業的機會?哪里有什么婢女、仆役服侍?哪里能吃上山珍海味?
呵呵,莫說是山珍海味,他們考慮的是怎么能有一口飯吃,怎么能活下去啊!
劉禪惶惶然看到眼前有一束光,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這光。
可抓住了,卻又讓它從指尖溜過。
正直神思漂浮之際,身旁突然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關麟的聲音,“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里發呆啊?”
劉禪的眉尖輕輕的挑了一挑,他注意到是關麟,可不及說話,卻是當先一聲“唉”的長嘆。
關麟的聲音再度吟出。“你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怎么現在悲天憫人的!”
“我才沒悲什么天…憫什么人…”劉禪連連擺手,他一副嘴硬的模樣,可硬不過三息的時間,他的語氣變得踟躕:“這山村里…這山村里…”
關麟擺下幾粒石榴,然后往嘴里一塞,然后將一張竹凳挪來,他坐在竹凳上,看著劉禪,伸手示意:“別停啊,接著說。”
劉禪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在組織語言,還是有些不知從何處說起。
過了良久,他才說,“關四哥?你還記得,這些山村里的孩童么?”
“你說的是魚豢?”
“不止是他。”劉禪搖了搖頭,接著說,“那個跟我一樣大的姐姐,她一大清早就去山上撿柴,然后在村口賣柴,我問她…為何要她賣柴?家里沒人了么?你猜她說什么?”
“什么?”
“他說…爹娘都生病了,弟弟也生病了,翁翁累垮了,她要不撿柴賣,全家都沒有吃的了!都要餓死,她說著說著就哭了…”
這…
經劉禪這么一說,關麟莫名想到了夏侯涓。
這就是為何她的養父夏侯淵都當將軍了,夏侯涓還是要去撿柴。
就是因為小時候,夏侯家太窮了,窮到哥哥一家餓死,把女兒托付給夏侯淵,窮到…為了養活夏侯涓,夏侯淵不惜餓死自己的長子;窮到必須替曹操頂罪,也要靠上曹嵩這棵大樹!讓一家人全部都活下去!
但…這世道上,又不是每個窮人,都有曹嵩這么個富親戚。
還是那句話——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劉禪還在張口:“還有昨天早上,我去山泉洗臉,卻看到了兩個小孩子各自背著一籮筐的草藥,正在林間歇息,哥哥先起來了,弟弟卻依舊熟睡著,可能是要趕早市,哥哥拍打著弟弟的臉頰喚他起床,然后兩人互相攙扶著,背著那重重的草藥往集市去了…我看他們的年齡,怕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后來聽人才知道,他倆已經沒親人了…”
這…
只有六、七歲么?
別說…
劉禪講述的這一條故事,真的讓關麟有一些觸動。
不過很明顯,劉禪的觸動更大,這一個個小孩子正在經歷的,讓劉禪不由得審視自己的過往。
這是任何大儒都無法賦予的最生動的課堂。
劉禪的聲音還在繼續,“再說那魚豢,咱們住在他的家里,他與婆婆已經過的夠苦了,可婆婆還是做了一盆菜,蒸了餅讓我吃。”
“其實這菜一點都不好吃,可哪怕這樣,我看到舀菜時,魚豢也只是給他自己舀了一口菜湯,他要把更多的菜讓給咱們,然后他蹲在角落里,拿餅蘸著湯吃,可他臉上的笑是藏不住的,像是哪怕這樣,對他而言都是極大的美味…還有婆婆,她沒有拿餅,也沒有吃菜,只是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塊兒都發霉了的菜餅…那能吃么?可…可她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說到這兒,劉禪已經快到淚崩的邊緣,可他還是接著說,“還有…還有今天正午,子龍叔送來一大盆菜,讓村里的孩子都來吃,可我看到…有…有三個孩子舀了菜后,一口都沒吃就往回跑,我偷偷的跟著他們回去,原來…他們家里,要么就是相依為命的弟弟,要么就是生病的爹娘、翁婆,要么…要么…”
這時候,劉禪的淚已經涌出,鼻息間的啜泣,讓他根本無法繼續開口。
這…這只是一口飯哪!
這…這只是一口最樸素的飯哪!
這,這飯…甚至,在劉禪看來,若是于左將軍府的伙房里端來,他一定會頗為嫌棄,繼而一口不吃。
終于,隨著這一陣淚腔過去,劉禪咬著牙,接著把話說完,“要么,他們會收起來,等家人回來一起吃…這小小的一碗飯,可能就是他們三日,甚至五日的口糧啊!”
“還有…還有哥哥背著襁褓中的妹妹來領飯的,還有…還有九歲的男孩兒跟著他爹一起下地耕種的,那…那熟練的動作,讓我看的…看的只覺得心疼!”
說到這兒,劉禪又一次在情緒上崩潰,止不住的淚水如泉涌般“啪嗒、啪嗒”的就往下流。
窮人家的孩子讓他覺得心疼!
可…誰又不心疼呢?
這時候,關麟沒有去安慰劉禪,他劉禪自己領悟到的,比他要引導、講解的更強得多。
劉禪今夜像是個話癆一樣。
或許十二年來,他所有的感動都要在這一夜悉數爆發,“這些山村里的孩子,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可無論大的、小的,無論是力氣、毅力、吃苦,我都比不上他們…”
“小時候諸葛師傅讓我背,‘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那時候我不懂,只覺得這些字他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可現在,我好像突然就懂了…”
“噢!”關麟鄭重其事的詢問,“說說看——”
劉禪頓了一下,“其實那意思,諸葛師傅都講過一百次了,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上天要將大任降落在人的身上,一定要先使他的內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勞累,使他經受饑餓,使他受貧困之苦,使他內心不如意…今天看來,我全懂了,因為…比如這些山里的孩子,他們就是這樣的環境啊,也是這樣的環境,讓他們養成…比我更堅定十倍的性格,這樣才能成大器啊!與他們比,我…我是那樣的不堪!”
『好——』
這一聲,不是關麟心頭吶喊的,而是趙云。
趙云護衛阿斗的周全,再加上前車之鑒,自然,劉禪深夜從屋中走出,趙云當即就追了上來,默默地在身后跟隨。
故而,關麟與劉禪的對話,包括劉禪仿佛突然開竅一般,吟出的這一番“大道理”,趙云悉數聽在耳朵里。
——『厲害啊!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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