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在少女的調(diào)侃聲中,隴上風漸勢大,所有人的衣袂都開始翩翩搖晃,嗚嗚作響,如泣如訴。襯托得那名年輕騎士越豐神清朗。也許稱贊句“好一個天上謫仙人”也不為過。無形中難免讓人驚訝貧瘠且彪烈的涼地水土,竟然也能養(yǎng)育出這般能讓江南名士也要自慚形穢的風流子。 因此便是晉寶室這般心高氣盛的奇女子,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不之客,不管武道修為的斤兩有多少,最不濟賣相是極佳的,若是身在最重品第風儀的江南士林,此人很容易成為那些高門大戶的座上賓。 老人似乎已經(jīng)辨認出年輕人的身份,眼神復雜,有長輩的慈祥,局外人的憐憫,還有看待同道之人的欣慰。 在一大片打量審視的視線中,揚言要在數(shù)千北莽騎軍馬蹄下盡那地主之誼的年輕騎士,嫻熟掉轉(zhuǎn)馬頭后伸出手,示意馬車先行。韓谷子點了點頭,充當馬夫的宋新聲輕揮手中馬鞭,“吁”了一聲,再次驅(qū)馬啟程。 韓谷子總共收了八名入室弟子,徒于嵩陽,訥于言而敏于行,是上陰學宮極富盛名的稷上先生,注疏功力極深,但是也“勇于改經(jīng)”,與理學宗師姚白峰有過一樁名動士林的義理爭辯,兩位儒家賢者書信來往各自十八次,于嵩陽也有了“十八筆鋒先生”的綽號,在離陽文壇毀譽參半。接下來是行事荒誕的詩壇巨匠“酒中仙”常遂,然后分別是與龍驤將軍許拱是遠親的兵法大家許煌,寒族出身的縱橫家司馬燦,北涼徐渭熊,瑯琊晉氏的晉寶室,陽陵劉氏嫡孫劉端懋,最后一位,相對不為人熟知,正是那個持銀瓶赴西域最終死在鐵門關(guān)外的皇子趙楷。韓谷子的弟子中男女皆有,溫文爾雅嚴謹守禮者有,將綱常禮樂棄如敝履的狂人也有,寥寥八人,就涉及儒兵法陰陽縱橫五家之多,關(guān)鍵是韓谷子門下弟子俱是當之無愧的人中龍鳳,所以這位老先生在離陽朝野也有“避一頭”的無上美譽,意思是說韓老先生不論出現(xiàn)在何時何地,無論帝王卿相還是販夫走卒,見者都理當避讓致禮,至于是誰率先說出避一頭的綽號,則無據(jù)可查,有人說是西楚老太師孫希濟或是國師李密兩人中的一位,也有人信誓旦旦說是黃三甲最是眼高于頂?shù)睦仙窆鳎傊n谷子在離陽王朝的名頭,隨著琳瑯盧氏兄弟二人盧道林盧白頡、北涼姚白峰和齊陽龍先后入京為官,始終閉門謝客不問政事的老人,越來越響亮,所有人都在掰著手指頭計算老人哪天會被召赴京,到時候一個不但清貴至極而且權(quán)柄漸重的禮部尚書肯定是跑不掉的。 為了照顧韓谷子的年邁身軀,車隊依舊緩慢前行,但是北面在北莽騎軍馬蹄下已經(jīng)是塵土飛揚,很快就要奔殺而至,這邊氣氛就開始有些微妙。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也沒心沒肺的韓國秀,也有些慌張,時不時轉(zhuǎn)頭北望,好像都感受到了地面的劇烈震動。先前借刀殺人拿司馬燦冷嘲熱諷那個年輕騎士,可惜沒有得到半點回應,那人既不出言反駁也沒有惱羞成怒,這讓在上陰學宮威風八面慣了的少女很是不滿,她都已經(jīng)想好許多自認精妙絕倫的后手后招了,結(jié)果對手是個比“木頭伯伯”于嵩陽還無趣的家伙,她有些憋出內(nèi)傷了。韓國秀 朝忍不住對那騎背影喊道:“北邊來的那可是幾千騎北莽蠻子,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趕緊說,別連累我們到時候被你坑了,手忙腳亂!” 年輕騎士扭頭一笑,打趣道:“姑娘問我行不行,我從來都是說行的。” 聽出弦外之音的司馬燦艱辛忍著笑意,生怕被韓國秀這個刁蠻的小姑奶奶當作出氣筒。 晉寶室皺了皺眉頭,對此人的印象急轉(zhuǎn)直下,迅把他劃入無良浪蕩子之列。 心思單純的韓國秀有些懷疑,“真的假的?別打腫臉充胖子,到時候北蠻子騎軍殺過來,沒人救你!” 看上去心情不錯的年輕騎士一笑置之。 晉寶室轉(zhuǎn)身叩指敲了一下女孩的額頭,輕聲道:“傻丫頭,別說了。” 韓國秀迷糊糊問道,“晉姐姐,干嘛打我?” 韓國秀猛然恍然大悟,笑瞇瞇在晉寶室耳邊輕聲說道:“晉姐姐,你是不是看上這個瞅著還挺人模狗樣的北涼人了?唉,不是我說你,這家伙皮囊是不錯,可比起我的未來夫君謝西陲,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娘說啦,看男人可不能只看相貌和家世,品性比什么都重要……北涼男人,尤其是那些將種子弟,常年殺來殺去的,脾氣肯定不好,又胸無點墨,晉姐姐,我可事先說好,你要是敢嫁給北涼人,咱倆就絕交!” 哭笑不得的晉寶室惡狠狠擰了一下這個口無遮攔傻閨女的耳朵,“謝西陲是你的嗎?是誰哭著鼻子著跟我說給他寫了幾十封信,一封都沒回?!” 就在兩個女子相互撓癢打鬧的時候,那騎已經(jīng)跟韓谷子告辭一聲,向北策馬遠去。看到一騎絕塵的那幕后,韓國秀瞪大眼眸,“這家伙失心瘋了?還是真被我說中了,是急著投胎?” 女孩嚷道:“爺爺,他到底是誰啊,你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對不對?” 老人懶洋洋靠著車廂外壁,笑而不語。 韓國秀幽怨道:“小氣!” 馬車一旁的許煌輕聲問道:“是他?” 老人嗯了一聲,瞇眼望著天空,感慨道:“常遂有詩怎么寫來著,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北蠻騎。試拂鐵衣如雪色……” 晉寶室下意識握住腰間佩劍的劍柄,豪氣橫生,跟著老人默念道:“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但是接下來的事態(tài)讓韓谷子之外所有人都懵了,在疾馳出去一里地后,依稀看到此人停馬不前,然后北莽斥候中一等精銳的幾十騎黑狐欄子驟然轉(zhuǎn)身,再然后晉寶室等人已經(jīng)可以勉強看到鐵甲森森的北莽大隊騎軍,沒來由就放慢了沖鋒,緊接著毫不猶豫繞弧轉(zhuǎn)身就走,瞬間就跑得一干二凈。怎么都有兩三千騎的大軍,就這么雷聲大但別說雨點小而是根本沒有雨點地跑了。 正是得到拂水房諜報緊急折道趕來的徐鳳年,也沒有單槍匹馬追殺過去,而是勒馬掉頭,返身馳向車隊。他之所以來此充當護衛(wèi),一來是北涼五百精騎未必能護住所有人,老人畢竟是二姐的授業(yè)恩師之一,于情于理,他徐鳳年都應該出現(xiàn)。二來也想著親眼見識一下“避一頭”韓老先生的風采,試著確定能否招攬到清涼山,只可惜在自己見到韓谷子第一面后,就清楚老人沒有這個意向,只像是一場讀書人的負笈游學,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以老人只差中書令齊陽龍一線的巨大聲望,他徐鳳年哪怕是四大宗師之一,那也強扭不過來。如果強行扣下這一行人,那么好不容易對北涼所有改觀的中原,恐怕就真的要視若仇寇了,退一步說,副經(jīng)略使宋洞明和青鹿洞書院的黃裳等人,以及那幾千入涼士子,都會造反了。 徐鳳年來到馬車附近,抱拳道:“韓老先生,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希望老先生返程時能去涼州一趟,哪怕是不進城,也有人會主動出城相迎的。” 韓谷子搖頭笑道:“老頭子我好不容易臨了臨了才鼓起勇氣出門游歷,能多走一個地方算一個地方,所以啊,就不走回頭路了。不出意料此行我們會一直西去,見過青蒼城臨謠鳳翔三城,在爛陀山那里止步,然后南下,進入南詔見過了南海風光,再北上西蜀,最后沿著廣陵江乘船返回。” 徐鳳年點了點頭,微笑道:“那就愿老先生一路順風。” 老人突然很有倚老賣老嫌疑地樂呵呵笑道:“怎么,這就走了?老頭我可不敢確定那北莽好幾千騎軍真撤了,不再送送?要是我們死在這里,可不是什么小事。北涼鐵騎擔當?shù)闷疬店P(guān)壓境的北莽百萬大軍,可你未必能承受得起這份罵名啊。” 徐鳳年沒來由想起那個同樣是二姐師父的臭棋簍子王祭酒,怎么當二姐恩師的,都是這般為老不尊的嗎?徐鳳年無奈道:“那我就再送行十里路,再多,可真不行了。” 老人使勁擺手道:“當年大將軍為了讓徐渭熊進入上陰學宮,出錢建造的那條沿湖長堤,都要號稱十里春曉,腿腳夠嗆的老頭子我不管風吹雨打,這么些年每天都要走上一遭,所以我覺得你這十里相送,誠意不太夠啊,怎么都得二十里才算馬馬虎虎。行不行?” 徐鳳年苦笑道:“行,就二十里。” 韓國秀白眼道:“你這家伙,怎么誰問你行不行,你都說行?” 連嘴皮子功夫也挺天下無敵的徐鳳年都無言以對。 司馬燦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個傻丫頭當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懵懵懂懂的就無形中給予對手致命一擊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