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就在王凌長子王廣王公淵與夏侯玄密談之際,司馬懿再度從紫檀木書架上取出了那幅他青年、壯年時征戰沙場、縱橫四方時最喜歡用的行軍地圖。 這是一卷用七八張羊皮炮制,專門請當朝地理名家繪制的大魏山河地形州郡形勢圖卷。 就在半年前,司馬懿還專門讓已經改投司馬門下的地理奇才裴秀裴季彥對這張圖卷重新進行了修改補充。 寬闊的圖卷上全都繪滿了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州郡小縣。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標注文字橫豎交錯,縱橫密布在這山川河流之間,給這卷已經有些發黃、很有年代感的圖卷增添了幾分神秘感。 自從半年前那場慘絕人寰的高平陵政變結束后,有執掌天下兵馬大權的大將軍曹爽與一眾兄弟、幕僚被夷滅三族,掌握著西北二州半壁江山的夏侯玄也被免了征西將軍、雍涼都督的職務,回到了京城洛陽。 當此之時,征北將軍程喜程申伯盤踞北境,征南大將軍王昶王文舒握有荊州,征西將軍郭淮郭伯濟鎮守雍涼,征東將軍胡遵駐扎青徐,而此四人無一例外,全都與司馬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大魏天下的數十萬兵馬大權,很明顯已有大半落入了司馬一家的手中。 司馬懿此刻把目光移向了東邊的青、徐、兗、豫、揚這五大州。 武皇帝曹操曾經為父報仇,就曾在徐州破境屠城過,那一片無辜百姓血肉堆砌的尸山血海,據說曾經堵塞的泗水都為之不流。 正因如此,青徐之地直至今日還有許多仇視朝廷的遺民。若不是當年文皇帝假借伐吳之名,以雷霆手段奪了青徐豪霸的兵權,命呂虔、王祥等能臣悉心治理,恐怕此地還是無法徹底歸服大魏。 現如今,揚州十數萬的兵馬大權悉數掌握在揚州都督、老將大司空王凌王彥云,和揚州刺史諸葛誕的手中。 王凌乃是漢末司徒王允的侄兒,出身不低,且用兵如神,為國征戰多年,戰功卓著,在如今的大魏軍界可謂是罕有敵手。諸葛誕精通兵法、甚有威惠,雖然與師兒等關系不錯,但畢竟與夏侯曹氏也有不淺的交情,同樣是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有識人之能的蔣濟曾經還給過王凌父子數人一個極高的評價:凌文武俱贍,當今無雙。廣等志力,有美于父耳! 而王凌的外甥兗州刺史令狐愚,曾當過曹爽的大將軍長史,后來才調任到了兗州,也算是有勇有謀的一時名將,在兗州一帶更是掌握著數萬精銳甲兵。不過近日聽說令狐愚病的厲害,想必暫時翻不起什么大浪。但他轉念一想,自己尚且靠著裝病干過大事,看來令狐愚依舊不可不防。 豫州的毌丘儉,曾有橫掃遼東八國的大功勛,是當之無愧的后起名將,其不但與夏侯玄關系匪淺,而且當年在東宮擔任平原王文學多年,與明皇帝曹叡、故大將軍曹爽都有交情,現如今曹爽伏誅,毌丘儉的動向也十分值得關注。 司馬懿盯著地圖沉思了良久,就連案上原本熱氣騰騰的香茶都冷卻了。 司馬府的下人都明白,當家主一動不動的沉思之時,最好不要貿然去打擾他,因此暫時無人敢靠前添茶倒水。 “咚,咚咚。” 就在這時,司馬師敲了敲雕花木門,徑直走進了書房,他的眉頭微微蹙著,似乎是發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父親,有件要緊事,孩兒需要向您稟報!” 聽了司馬師的話后,下人們立即識趣的退出了書房,并帶上了房門,然后退到了十丈開外的地方候著去了。 “父親,孩兒新近安排的校事官尹模,探得了一個天大的消息,王彥云和他外甥令狐愚包藏禍心,竟密謀迎立楚王曹彪為帝,企圖割據淮南,號令天下!” 司馬懿聽了這話后,心中打了個突,但早有謀劃的他并沒有展現出一絲驚慌失措。 司馬懿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司馬師緊接著說道: “聽尹模說,自令狐愚病重以來,他的心腹左膀右臂單固和楊康兩人相繼被調到了洛陽,令狐愚有眼無珠,信任的楊康乃是個唯利是圖之人,竟主動找到了尹模,將令狐愚和王凌的計劃全部主動上報給了校事府!” 司馬師一五一十的將尹模所知道的秘密全部告知了父親,原來早在曹爽被誅殺后不到半年的去年秋天,王凌就已經和令狐愚開始秘密謀劃這件事情了! 司馬師為了驗證楊康所說之事的真偽,秘密安排了校事專門去調查,沒想到這一查還真查出了令狐愚不正常的舉動。 令狐愚先是在九月間派遣了他的心腹將軍張式秘密會見了楚王曹彪曹朱虎,三個月后,在隆冬時節再次叫張式去了一趟楚王的封地,至今尚未返回兗州,至于他們密謀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了楊康的話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僅如此,孩兒還查到,前段時間淮南各郡市井民間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當地的小孩子也都在傳唱著一個童謠!” 聽了這話,司馬懿抬了抬眼皮: “是什么樣的傳說和童謠?” “淮南坊間都在傳:白馬河中出了一匹有神妖之力的怪馬,時常在午夜時分從當地的官馬場附近路過,一邊奔馳,一邊嘶鳴呼號,整個馬場中的馬匹都似乎有感應,紛紛出聲應和,翌日有路過的百姓發現,馬場附近的馬蹄竟有斛斗那么大,那碩大的馬蹄印綿延數里,又回到了河邊!” 司馬師說完了這個傳說后,抓起案上的冷茶飲了一氣,而后繼續說道: “淮南和兗州東郡的孩童們紛紛傳唱著這樣一首童謠:‘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 司馬懿聽了這話后,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瞬間浮現出了一層殺氣。 楚王曹彪曾經的封爵,就是白馬王,而他的表字,剛好就是朱虎! 司馬懿的目光死死鎖定著羊皮地圖上的兗、揚一帶,過了半晌后,他這才喃喃道: “王彥云,既然你早已不在乎咱們多年的恩情義氣,那老夫也自然不會對你心慈手軟!” 司馬師自忖不是王凌的對手,父親又年邁多病,心中一時沒有絕佳的應對辦法,不禁問司馬懿道: “父親,那王凌驍勇,威名遠播,咱們應該想個辦法先發制人才是!” 司馬懿并沒有立即回兒子的話,他將目光又移向了青州的東萊、瑯琊一帶,過了一會兒,他這才幽幽說道: “聽說那石苞石仲容,當年從尚書臺調入你的護軍營當司馬時,展現出了非凡的才力?” 司馬師不明白父親為何忽然提起了石苞,但他還是認真的作了回答: “不錯,那石仲容和孩兒麾下的蘇慕,堪稱是兒子的左膀右臂,的確是幫了兒子不少的忙,這兩年,石仲容調去了青州,先后在東萊郡和瑯琊郡做太守,率兵剿滅了不少賊寇,用兵方面堪稱一把好手,至于治政方面,聽說也是政績斐然!” 司馬懿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咱們要收拾王凌,東邊絕不能少了可靠的心腹將帥,徐州方面,咱們的心腹征東將軍胡遵正缺個好幫手,我看,就讓石苞做這個徐州刺史,來襄助胡遵一同鉗制王凌!” 說起胡遵,司馬懿對他那兩個驍勇善戰的兒子胡奮胡玄威和胡烈胡玄武印象很不錯,當年他討滅公孫淵,胡奮那小子悍不畏死,著實出了不少力氣。 他沉思了片刻后,又盯上了地圖上的揚州地界: “師兒,聽說你和那諸葛誕關系也還可以,在你看來,他是更親近你一些,還是更親近夏侯玄一些?” 司馬師聽了這話,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抬頭回答道: “啟稟父親,孩兒也并不知道,他究竟更親近于誰......” 司馬懿聞言點了點頭,忽而想起了自己伏夫人所生的才氣不俗、心細如發的三兒子——司馬伷,這也算是個可堪一用的孩子: “你三弟伷兒,前不久剛過二十三歲的生日吧?他剛剛獲封南安亭侯的爵位,也該是時候說門親事成個家了。聽說那諸葛誕的大女兒嫁給了王凌的長子王廣為妻,二女兒倒是尚未婚配,你速速準備,早日將這樁婚事促成,如若諸葛誕同意聯姻,那為父就把他留給你用,如若他拒不同意,那為父只好將他一同收拾了!” 聽了這話的司馬師心中一驚,左眼下的暗瘤生出了一陣隱痛,自己這些年越來越像父親一樣殺伐果決了起來,但他一聽到父親又對自己的知交好友諸葛誕起了殺心,心中就不由得想起了當年亡妻夏侯徽那憂郁的眼神。 “父親放心,諸葛公休一定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司馬懿滿意的點了點頭,東邊有胡遵、石苞鎮著,如果再拉攏好諸葛誕,那王凌也就不足為懼了。 “欲使其亡,必使其狂,咱們不妨再送王彥云一頂太尉、假節鉞的高帽子,讓他徹底瘋狂起來!” —————————— 昌陵侯府。 夏侯玄聽了王廣告知自己的事情后,震驚不已,但凡密謀大事,必須極盡保密,且用兵貴在神速,出其不意方可先發制人,絕不可遷延時日,坐失良機,可如今王凌卻和令狐愚先后多次派遣信使會見楚王曹彪,前后拖延數月之久,說不定已經引起了司馬家的懷疑! “公淵兄,王司空糊涂啊,今上乃是明皇帝欽定的皇太子,即位以來無任何過錯,且如今已經成年,且通曉儒典,有仁愛之心,可王司空卻生出另立天子之心,這與當年袁本初謀立劉虞為己謀私之舉有何差異?倘若此謀為天下人共知,豈會有人愿意襄助?!” 王廣聽了這話后,額頭上浮出了一層冷汗,他急忙說道: “我先前亦回信勸阻了家父,可此番他又派遣勞精勞舍人來了洛陽,明顯是執迷不悟啊,泰初,你說說我現在應該如何是好啊!” 夏侯玄見一向有才略的王廣急成了這個樣子,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沉思半晌后,開口說道: “公淵兄,你馬上再給王司空寫一封親筆信,言辭務必懇切,信要按照陰符之法分成數份依次發出,不要署名,以免被校事府的人察探出來!” 王廣聞言,立即便來到了夏侯玄的書案前,寫起了勸阻信: “凡舉大事,應本人情。廢立大事,勿為禍先。今曹昭伯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并有宿望,皆專競于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于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夙夜匪懈,以恤民為先。且其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恐未易亡也。” 王廣一口氣寫下了這封沒有落款的勸降信后,夏侯玄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聽說公淵兄的表兄令狐使君病得厲害,不知如今如何了?” 王廣聞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 “令狐早有沉疴,此番病重,早已藥石無靈,家父傳來消息,說令狐恐怕撐不過今年春天了,所以他已經秘密將兗州兵馬控制了起來,萬一表兄不幸喪亡,他便借此威脅新任兗州刺史脅從自己一同起事!” 夏侯玄聽了這話,兩道宛若利劍的長眉緊緊一簇: “公淵兄,先前我尚在長安任職之際,見過一人,乃是酒泉黃氏的黃華,此人性子張揚,前年令狐使君患病之時,他就曾揚言說,他已買通朝中尚書,一旦兗州有了空缺,他就可以立即補任,此人狂放無狀,且為人張揚,不僅絕無可能和王司空合作,恐怕還會立即向朝野宣布王司空的計劃,如果真是這樣,恐怕王司空就危險了!” 王廣將寫好的信箋攏入袖中后,不敢久留的他打算辭別夏侯玄,趁著此刻大雪封道路旁無人之際悄悄出府,但他轉念一想,此事事關重大,如若能得夏侯玄授一二計策,自然再好不過: “泰初兄,倘若我父親他執迷不悟,依舊要兵行險招,該當如何?” 夏侯玄聞言思忖片刻,而后蹙眉長嘆道: “王司空遠在淮楚,兵權在握,咱們又遠在千里之外,無法當面勸阻,如若他依舊一意孤行,玄也不知該當如何,公淵兄,你要早做打算才是!” 王廣聽了夏侯玄的話后,心中一片拔涼,就連號稱大魏‘四聰’之首的夏侯玄都沒有良策,看來此事只能聽天由命了! 夏侯玄出屋后仔細觀察了府內、墻外各處角落,確認無人監視后,這才叫王廣戴好擋雪斗篷,偽裝成身形佝僂的顧霆,抱著一摞書卷跟在了自己身后,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昌陵侯府。 夏侯玄剛剛回京之際,敏銳的發現時常都有校事官秘密監視著自己,可能是這幾個月自己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府上,連一眾老朋友也都沒有多見的緣故,那些監視自己的校事官并沒有再出現過。 王凌乃是如今朝內唯一一個手握重兵、躋身三公,且出身威望資歷功勛都不亞于司馬懿的老將,只要他尚在,司馬家即便有所圖謀,也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如若他棋差一招被司馬家抓住把柄,失了先機,只怕到時候再也無人能夠制衡司馬家的狼子野心了! 念及此處,夏侯玄立刻叫顧霆將先前自己精心選拔的一個身材個頭與自己略微相似、精明心細的仆人十二郎傳喚了過來。 夏侯玄被郭淮勸說,打算返京之際,生怕日后被徹底封鎖在昌陵侯府,因此立即挑選了十數個身形樣貌差不多,堪當自己留守府內替身的人選,他并沒有告知這些人自己挑選他們的目的,只是詳細的調查了他們的身世家底,最終挑選了其中一個膽大心細、質地淳樸父母俱亡無妻無子的流民十二郎。 他在家中排行十二,父母早亡,八個哥哥早夭,后來因南安郡的地震,剩下的三個哥哥也全部都罹難了,十二郎走投無路,若不是夏侯玄當初開倉賑災,只怕他早已餓死。 在離開長安返回洛陽這一路上,夏侯玄時時刻刻叫他隨侍自己左右,并叫他盡力模仿自己的一舉一動,返京后,夏侯玄麾下的于桓、夏侯獻、夏侯奉、樂方、范粲等征西府一眾幕僚參軍雖然全都被司馬家遣散或招攬,但他一個被奪了權的廟堂擺設,隨身仆從自然無人注意。 時至今日,那十二郎已經跟在夏侯玄身邊足足半年有余了。 “十二郎,我曾賜你姓氏夏侯,你可知夏侯一氏的淵源?” “君侯曾對十二郎講過,十二郎曉得。夏侯姓氏,源出姒姓,乃大禹后裔東樓公之后。” 夏侯玄滿意的點了點頭: “大禹曾治理洪水,劃定九州,安天下而衍萬民,如今國家有難,我等自當效法先祖,即便洪水滔天,我等也當憤而向前!” “十二郎受君侯活命之恩,自當以死報之!” 夏侯玄點了點頭: “我不在洛陽的時日,你先靜靜在府中酣睡,假裝養病,而后可慢慢出堂,在后院中澆花灌菜,至于外來賓客,一律不見,倘若有寄書的僧侶,你叫顧老爺子安排接收就好。” 夏侯玄言罷,又對顧霆交代了一番,帶了短劍、火褶、銀兩、面具等些許隨身物件后,當下便施展云行雨步,悄悄趁著風雪夜色出了侯府,悄悄朝著蘇慕的寓所而去了。 王凌如若有失,大魏局勢便會徹底失衡,自己一定要想辦法阻止王凌! 而在出發之前,他決定安排蘇慕為自己辦一件絕密而重要的大事! —————————— 淮南,壽春大城。 一個身披大鎧、腰懸寶劍、須發灰白、身形高大魁梧的老人在一眾文士、將軍、持戟甲士的簇擁之下,正在城頭望著幽藍而神秘的天幕。 他那宛若虎狼一般帶有威猛之氣的雙目之中,此刻倒映著九天之上的星光,散射著湛然的光芒,蘊含著無盡的希望,和欲望。 他正是剛剛檢閱完淮南三軍,手中握東南半壁兵馬大權的三朝元老、新近升遷為司空,即將升遷為太尉的揚州大都督,王凌王彥云。 “你們看,這顆大星出現在南斗六星陣中,燦然有光,卻不知應有何兆?!” 王凌麾下的浩詳一向以擅長觀星看相著稱,因此王凌問完這話后,立即便將目光移向了浩詳。 浩詳會意,立即便抬眼觀看起了天象,他越看,心中越覺得心驚不已。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