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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四將煙槍交給癩頭黿后,鼻孔仿佛有一條毛毛蟲在蠕動,眨了眨眼,一連打了兩個噴嚏,隨即從口袋里掏出手帕,往鼻尖一掩,噗,擤出一大坨鼻涕。
“冊那,又傷風(fēng)了!”
癩頭黿將煙槍接了過去,并未搭腔,烤熟的煙泡往槍洞里一裝,湊上煙燈,卟卟卟,連吸幾口,鼻孔里鉆出兩條煙龍。
香港的煙檔,夙來節(jié)儉,多采用兩燈一槍制,兩個道友共睡一榻,合用一槍。換句話說,假如兩個道友要過癮,只能輪著來,一個吸,一個烤,等一個吸完一筒,將煙槍交與另一人,給別人過癮,自己用煙簽再烤下一筒的煙泡。
這種做法,對道友而言,自然不是太方便,只不過看檔怕事,又不在乎“上帝”的用戶體驗,不肯同時拿出兩支煙槍,免得差人來冚檔時來不及藏匿。
不消說,這種煙檔的檔次是相當(dāng)?shù)偷模M卻是不低,一筒煙通常是兩元,童叟無欺,概不賒欠,凡修道有成的老道友至少三筒起抽,假如口袋寬裕,能在煙檔里泡整天,那日子就美了。
吳老四是這間煙檔的常客,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兒的看檔會說不怎么流利的上海話。
吳老四從上海來香港已有一年有余,一直沒怎么走出北角,剛開始是不想自降身份學(xué)白話,后面是端著不肯學(xué)。
在香港,只會說上海話一點都不影響生活,上海人有自己的小圈子,只要口袋里有鈔票,自然有“鄉(xiāng)音”為你服務(wù)。只不過,沾上“上海”兩個字,就意味著貴,吳老四其實已經(jīng)沒能力再維持上海Style。
為了這個緣故,他成了這個低端煙檔的常客,風(fēng)雨無阻,每天過來消費八元整,吳老四抽四筒,只會多,不會少。
煙檔設(shè)在英皇道的一棟唐樓里,離吳老四的住所不遠,吳老四和他的老婆住在春秧街,他在家的時間要比在煙檔少得多。
吳老四是個不分晝夜的人,別人白天上工,晚上睡覺,他晝夜躺在煙榻上,不務(wù)正業(yè)。
吳老四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沒有成箱的金條供他揮霍,他能活得如此自在,“兩飯”不愁,多虧了他有一個好老婆。
吳老四擤完鼻涕,重新躺下,懶洋洋地烤著煙泡,忽然,一只蒼蠅飛了過來,圍著吳老四飛來飛去,一會兒停在他的頭發(fā)上,一會兒又停在額角,令他憎厭之極,卻又懶得理會,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煙燈上,煙泡烤不好,味道會差很多。
對“黑飯”,吳老四向來講究,白飯可以三天不吃,肉糜也能湊合,“黑飯”可不行,一頓都不能落,會死人的。
待煙泡烤好,置入煙盤,吳老四端起矮幾上的小茶壺,啜一口濃茶,閉上眼皮,養(yǎng)起神來。
嗡嗡嗡……
蒼蠅仿佛看不過眼,扇翅膀的頻率加大,不時落在吳老四的鼻梁上,弄得他不厭其煩,只能靜候機會,待蒼蠅停著不動,他抬手猛拍,蒼蠅雞賊得很,感觸到掌風(fēng),嗡的一聲,飛到別處,他的巴掌卻落在鼻梁上。
“冊那,疼……”
吳老四叫出聲來,人也彈了起來。
詼諧的滑稽戲引得隔壁的癩頭黿咯咯直笑。
“有什么好笑,哈~啾!”
又是一個噴嚏,吳老四不得不把包裹著黏黏糊糊的手帕再拿出來,挑揀不怎么黏糊的角角再擤一次鼻涕。
煩透了,這個世上除了大煙,沒有一樣?xùn)|西是可愛的,就是養(yǎng)活他的老婆也是一樣,一天給我八塊錢吸大煙,五塊錢吃飯,還有五塊錢零花,也不見她出去做事,哪兒來的錢?
婊子,就是一個婊子,我頭上早綠油油了吧。
哈呸,該死的婊子。
癩頭黿這個經(jīng)常共榻卻令他憎厭的搭子,令他憎厭的蒼蠅,還有令他惡心的綠油油,三者加在一起,吳老四居然失了繼續(xù)在煙檔泡著的心思,等輪到,又抽了一筒,他離開了煙檔。
英皇道上,麗池花園的兩端,有不少舞廳,大抵同灣仔的舞廳差不多,規(guī)模極小,有的只不過一層樓的面積,但廳不在大,可摸即行,上這種舞廳的準(zhǔn)客戶,也不是沖著跳舞去的。
離著麗池花園不遠,有一間小舞廳叫天上人間,吳老四最近也是這里的常客,一進舞廳就找了被他摸熟的舞女,進入昏暗的舞池蹦嚓嚓。
“大姐,就是他。”
舞廳的一隅,盤英沖吳老四努了努嘴。
齊瑋文乜斜眼睛朝著吳老四打量了一陣,眉頭一蹙,抓起桌上的墨鏡戴上,不發(fā)一言,起身往外走,高跟鞋橐橐。
盤英跟上。
出了舞廳,上車,車輪滾動,出了英皇道,駛上春秧街,停在一棟唐樓下。
高跟鞋橐橐,拾級而上。
停在三樓,敲響了房門。屋內(nèi)一間梗房里,一張床上,一只手往枕頭下一摸,一只馬牌擼子出現(xiàn)在手里,大拇指一摳打開保險,槍放在最順手的位置,眼睛依然閉著,凝神傾聽外面的動靜。
嘎吱,門被打開。
“你們找誰?”
這是李太的聲音。
“我們找金麗花。”
居然是找她的,等等,聲音有點熟悉,應(yīng)該在哪里聽到過。
雙眼睜開,抓住槍,身體翻滾,輕巧地落在地上,再次翻滾,雙手持槍,身體與房門呈三十度角,槍口微微向上,正對房門。
“找陳太呀,她昨晚上打了一夜牌,早上剛回來,這會兒還沒起呢。”
“這位太太,你幫我去看看麗花起來了沒有,她青浦的姨媽托我給她帶個口信,很急。”
“這樣啊,你們等等,我去看……”
不等外面的李太將話說完,“金麗花”已經(jīng)從地上起來,關(guān)掉保險,放好槍,撣掉身上的灰,從容地打開房門,映入一只懸在半空欲叩門的手。
“陳太,你起來啦,有人找你。”
“李太,我聽見了,謝謝儂。”金麗花回著話,目光看向那個熟悉的聲音。
五分鐘后,樓下的車廂里,齊瑋文和金麗花緊緊擁抱。
“大姐,你沒死太好了。”
“景琛,你都沒死,我怎么可能會死。”
“三八年的時候,大家都說你已經(jīng)壯烈殉國。”
齊瑋文云淡風(fēng)輕道:“執(zhí)行一個特殊任務(wù),景琛,我現(xiàn)在叫齊瑋文。”
金麗花松開齊瑋文,抹掉眼角的淚花,輕笑一聲,“大姐,我現(xiàn)在叫金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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