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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面前這個剛剛年過四旬卻早已須發(fā)潔白、滿臉皺紋的僧人，房俊很想問一句：“大師兄何在？”

    聞聽玄奘的笑問，房俊也笑道：“當(dāng)年聽聞大師西行之壯舉，心中欽佩無以復(fù)加，故而閑暇之時將所知西域地理、風(fēng)土人情胡編亂造一番，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當(dāng)初他無聊時給晉陽公主講起各種童話寓言、神話傳說，便曾將《西游記》簡略的講了，有些被宮女內(nèi)侍們聽去，漸漸流傳。此刻玄奘提及“山精野怪”之言，顯然已經(jīng)耳聞這些故事，倒是并未顯得責(zé)怪。

    玄奘滿含風(fēng)霜雕琢的臉上飽含笑意，緩緩頷首，欣然道：“越國公一番胡編亂造，卻對本座影響甚大，使得關(guān)中僧侶皆知有一僧不遠萬里奔赴天竺求取真經(jīng)，事故本座回返之后，頗受關(guān)注。本座孑然一身、以心向佛，固然不在意這些世俗名譽，但如此一來使得求回之經(jīng)文受到廣泛關(guān)注卻也是真，說到底還是托了越國公的福。只不過什么山精鬼怪固然全無，妖嬈惑人的女兒國主更不曾得見，一路行去，唯有漫漫黃沙、艱苦征途，以及一顆堪比堅石之佛心。”

    事實上,    前往天竺求取佛經(jīng)并非玄奘的創(chuàng)舉，在他之前便有過諸多僧人進行過類似的舉動。譬如東晉高僧法顯便曾奔赴天竺求取佛經(jīng),    并且回國之后寫就《佛國記》一書,    記錄其艱難路程以及求法經(jīng)過。

    但這只是在佛門內(nèi)部有一定的影響,    外界毫不知情。玄奘也是看過《佛國記》之類的書籍，滋生起向西求經(jīng)之心。

    但是這一次他求經(jīng)歸來,    卻在關(guān)中各地掀起軒然大波，皆是人們發(fā)現(xiàn)之前流傳甚廣的一個神話故事，居然是真人真事……

    所以對于玄奘、對于佛門來說,    講述《西游記》或許只是無心之舉，但引起的影響卻使得佛門大為收益，乃是不爭之事實。

    這也是玄奘為何此處陪同房俊飲茶，且和顏悅色之原因,    否則依照他的秉性，必然坐在禪房之中翻譯那些帶回來的佛經(jīng)，哪有耐心陪一個權(quán)貴寒暄應(yīng)酬？

    房俊卻有些愕然：“大師乃是佛門高僧，自當(dāng)六根清凈、不染塵俗，怎地也會為了佛門昌盛而心生喜悅？”

    玄奘聞言開心的笑起來。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染滿風(fēng)霜的面頰上法令紋掀起成一個圓弧狀，兩只湛然眼眸瞇起，露出潔白的牙齒,    溫煦欣然，充斥著無以名狀的親和力。

    他道：“佛門經(jīng)文萬千，釋義更是多種多樣，但追根究底，無非‘度人,    度己’這四字而已。宇宙萬有悉皆心識之動搖所現(xiàn)之影像，內(nèi)外二界，物質(zhì)非物質(zhì),    無一非心識所變。‘度人、度己’在于心識,    ‘入世、出世’又何嘗不是心識所感？佛門昌盛與否,    典籍流傳與否，釋義正確與否,    皆是心識。”

    這是他自天竺修行佛法之時,    心有感悟而總結(jié)出來的理論,    深奧難明,    見到房俊聽得一頭霧水,    遂開懷一笑：“越國公身在高位，卻常懷蒼生福祉、社稷興衰，更能于逆境之中堅守本心，此亦是‘唯識本心’也。本座身在空門，心識卻在紅塵，自然難舍喜怒，聞聽佛法昌盛，焉能不喜？”

    這是在說房俊本不必追隨即將被廢之太子，進而影響自己的前途，畢竟房家乃是貞觀勛臣，房俊更是皇家駙馬，并非倚仗太子而平步青云，即便太子被廢，只需表達對新任儲君之忠誠，一樣可以高官得坐、駿馬得騎，大權(quán)在握。

    但房俊卻選擇了這樣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無論起因為何，其中之堅持便令人欽佩，也足以見得房俊所為并非貪圖權(quán)勢。

    房俊總算是聽明白了一些，頷首道：“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人心既是佛心，佛心亦是人心，兩者既有天淵之別，但本質(zhì)卻并無差異。”

    玄奘一雙洞察世事人情的湛然眼眸之中光彩大盛，面上笑容愈發(fā)燦爛，撫掌大笑道：“素聞越國公文采斐然，堪為當(dāng)世第一,    這一闕楹聯(lián)短短兩句，卻盡顯佛性！若非本座早已戒酒多年，當(dāng)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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