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俊朗的風(fēng)采，清然的神情，勾起了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

    開平十六年，南楚、西燕、吐蕃三方聯(lián)盟，圖謀進(jìn)犯周境，瓜分大周西南國土；是時，敵我兵力懸殊，三方聯(lián)軍二十萬，大兵壓境，軍營綿綿數(shù)十里，直壓邛州，戰(zhàn)線危如累卵。值此國難當(dāng)頭，一名年輕的太子左庶子，手執(zhí)王儀節(jié)杖，孤身一人，玄衣墨冠深入敵營，斧鉞脅身而無懼意，吐蕃王念其膽色，著人邀入王帳；隨即，此人便在大帳之上，直面吐蕃親貴，舌如利刃，口吐蓮花，于彈指之間，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迫使吐蕃退兵，瓦解三方聯(lián)盟，而后，北周大軍順勢反攻，以少勝多，一戰(zhàn)扭轉(zhuǎn)了此次邛州之危。

    那位在當(dāng)年出身簪纓世家，談笑自若，叱咤無雙，僅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的風(fēng)云使臣，不是他人，正是眼前這個謙謙如玉，早已位極人臣，總領(lǐng)百揆的中年男子——司徒謝顥！

    謝顥手執(zhí)書卷，一邊垂眸低首，一邊幽幽嘆息，口中漫聲吟詠，竟是一首絕麗的七言小詩：

    寂寂河漢白月輝，

    嫦娥御風(fēng)下紫微。

    宮中帝子愁腸斷，

    神女一曲聲聲悲……

    吟詠到“聲聲悲”之時，謝顥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下來，那雙曜若玉璧的眼眸，隱隱閃過一絲惻然之色，劃過些許不易察覺的哀悵。

    昔日的他，是朗朗明月少年郎；如今的他，是廟堂柱石謝司徒；對于這位不世出的世族領(lǐng)袖而言，位列三公，永鎮(zhèn)朝堂，光大謝氏門楣，固然很好，但更讓他念念不忘，且始終追懷的，是曾經(jīng)那段激蕩的風(fēng)云歲月，那些鮮活如初的故友，以及與皇帝陛下年少扶持的一朝一夕……

    他，身為謝家子弟，雖是風(fēng)流名士，一代文宗，卻也曾烏衣年少，豪情熱血，也曾封侯拜相，縱橫捭闔，唯盼青史留名，百年之后入廟堂。

    然而，世事無常，流年似水，似乎只是光華一瞬，便已早生華發(fā)，不復(fù)少時朱顏，徒留下一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抹去了他從前風(fēng)華正茂的如許英年。

    ……

    一陣夏日黃昏的微風(fēng)，從司徒府的高墻外吹進(jìn)，輕輕灌入謝宅，沿著偌大的府邸，掠過府中廊閣，花園，鏡湖的上空，極其溫柔地拂去暑熱，飄進(jìn)落梅庵的書齋里，憑添了幾分涼意。

    忽然，就在這時，一雙皓如素雪的柔荑，化作飄逸的霜紗，悄悄從身后蒙住了謝顥的雙眼，那凝嫩似青蔥的纖纖玉指，隨著柔荑的動作，輕輕覆在司徒大人略顯微白的眉尖上，畫面顯得是那樣唯美，這乍一看，就是一雙少女的手。

    原本清晰的視線，突然被一雙少女的白皙玉手蒙住，謝顥的臉上，先是浮現(xiàn)出一抹疑色，但是很快，他便旋即展顏微笑起來；因?yàn)椋殡S著那雙少女玉手，一并而來的，是一股令人迷醉的淡淡香風(fēng)，謝司徒不用睜眼便知道是自己的小女兒來了，原因很簡單，這股淡淡的香風(fēng)，正是來自小女兒身上的蘇合香。

    這種蘇合香，產(chǎn)自西域焉耆，乃是宮中御賜之物，幾乎各王公府邸的女眷，尤為偏愛這種香料，身為司徒大人的愛女，謝婉心亦不例外，獨(dú)愛蘇合香。

    謝顥笑了笑，輕輕拍了拍愛女的柔荑，寵溺地說道。

    “杳杳，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

    見被爹爹一眼識破，站在父親身后的謝婉心，那張姣好的容顏之上，頃刻失了芳華，頻添了幾分幽幽的悵惘姿色，給她微帶清冷的面頰上，勾勒出了無以倫比的秀美與雋麗。

    不多時，謝婉心放下雙手，緩緩從父親面前挪開，臉上立時布滿霞緋，呈現(xiàn)出一種世族兒女的矜持與端莊，上前拽著爹爹的袖袍，唇下漾起艷若桃蕊的笑容，竟羞赧赧地撒起嬌來。

    “爹爹，哪有您這么掃興的，就不能讓女兒歡喜一會兒嗎？”

    “行了，行了，別鬧了，就你現(xiàn)在這樣，以后哪個夫家敢要你。”

    這個時候，謝顥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他清亮的目光，也慢慢從手上執(zhí)著的那卷書，轉(zhuǎn)移到了小女兒身上；當(dāng)這位三公宰執(zhí)回身的那一瞬，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小女兒，今日甚是與眾不同：一頭如墨的長發(fā)，被高高地梳了起來，挽了個流云髻，淡粉輕敷，紅唇點(diǎn)絳，看似一身普通的少女裝扮，并未刻意掩飾自己身為女子的落落大方，眼瞳清澈，眸色明艷，正如她耳上綴著的東珠墜子一般，熠熠生輝，襯托出多情美人的嫵媚與風(fēng)韻。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格灑將進(jìn)來，灑在在這對父女身上，將并肩而立的兩道影子，映照得頎長，頎長……

    父女二人臨窗坐下。

    恰好此時，茶已烹好，謝婉心俏麗一笑，輕輕執(zhí)起爐上銀壺，將水環(huán)繞著茶盞，注入少許，沖了一盞茶湯，然后慢慢遞到父親面前。

    “爹爹，請用茶。”

    謝顥端起茶盞，先是深吸了一口氣，只見，茶色如玉，盞如茶水之境；一向風(fēng)雅的士林領(lǐng)袖，悠然地飲了一小口茶，頓覺神清氣爽。

    與此同時，謝婉心坐在父親身旁，非常懂事地為爹爹按摩胳膊，而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也幽幽飄來，融入茶香與書香，一時美不勝收。

    見這個小女兒忽然變了心性，謝顥捻著長須，嘴角不由浮出笑意，凝視著女兒美麗的容顏，緩緩開口道。

    “杳杳，昨天去哪了，怎么那么晚才回來？”

    “我……”謝婉心本繼續(xù)給父親按摩，但一聽這話，手上的動作，稍稍慢了下來，明澈的清瞳，微微閃過一抹游移；不過，僅僅瞬息之內(nèi)，謝四小姐的神色，便平靜得如無風(fēng)無瀾的湖面，仿佛剛才并未發(fā)生什么異樣。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