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出天外-《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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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默不作聲。
老秀才笑哈哈道:“就當你默認了,唉,你這家伙啥都不錯,就是臉皮子薄了點,喜歡端架子,你說咱倆什么交情,當年咱們可是一起去偷窺那位山神娘娘的真容,沒想到她當時正在沐浴更衣,要不是我仗義,獨力承擔那位娘娘的滔天大怒,跟她講了三天三夜的圣賢道理,最終以理服人,好不容易才讓她既往不咎,要不然你這張老臉往哪里擱……”
男人悶悶道:“閉嘴!”
老秀才知道事情成了,不再得寸進尺,穗山山神的規(guī)矩,說是金科玉律都不過分,能夠讓這傻大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秀才覺得自己還是很厲害的,人便有些飄,指向遠處,“對了,瞧見沒,那個少年是小齊幫我收的閉門弟子,你覺得如何?是不是很不錯,哈哈,我反正是喜歡的,性子像極了我當年,喜歡跟人講道理,實在講不通再動手,動手的風范,又像當年的小齊。嘖嘖,你身上有沒有酒?”
金甲男人的審視視線在少年身上一掃而過,“不是齊靜春瘋了,就是你瞎了?!?
老秀才不生氣,樂呵呵道:“讀書人的事情,你們大老粗懂個屁。”
金甲男人應該算是這座浩然天下,地位最高、勢力最大的五岳大神,只不過實力越強,并不意味著能夠順心如意,因為他們這類戰(zhàn)力卓絕、地位超然的神靈,尤其是可以不受香火影響的情況下,在浩然天下遭受的規(guī)矩約束,往往就越大,老秀才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在神像被擺入文廟之前,就負責盯著穗山之內(nèi)的五座大山岳,這既可以說是清水衙門里的冷板凳,有些時候也可以說是了不得的壯舉。
比如老秀才最著名的三次出手之一,就是以本命字將一整座中土大型五岳,鎮(zhèn)壓得大半陷入地下。
那位靠山極大的五岳正神當場金身粉碎,道祖二徒為此大為震怒,差點就要破開天幕,從天外天那邊硬闖浩然天下。
當時還不算太老的秀才,非但沒有躲回儒家學宮,反而單槍匹馬直奔天上,在兩處交界處,跟氣勢洶洶的道祖二徒當面對峙,讀書人伸長脖子,指著自己的脖子,來來來,往這里砍。
那一趟天上之行,讀書人混不吝得很。
這也能算好脾氣?
真要是好脾氣的先生,能教出齊靜春、姓左的、崔瀺這樣的弟子學生?一個有可能立教稱祖,一個離經(jīng)叛道,一個欺師滅祖。
金甲神人突然問道:“為了一個必死無疑的齊靜春,違背誓言離開功德林,連大道根本都不要了,圖什么嗎?”
賢人違規(guī),君子悖理,各有各的慘淡結局。在儒家道統(tǒng)內(nèi),自會有圣人夫子按照規(guī)矩教訓。
但是圣人違心,下場最凄慘。
老秀才為了一個必死無疑的齊靜春,也真是名副其實的拼去了一條老命。
幾乎無人能夠理解。
明知大局已定,再去做意氣之爭,毫無意義。
所以這尊金甲神人哪怕見慣了山河變色,仍是覺得匪夷所思。
老秀才摸了摸腦袋,順了順頭發(fā),微笑道:“我曾經(jīng)有一問,讓齊靜春去答。既然齊靜春給出他的答案了,我這個當老師的,當然不能連弟子都不如?!?
穗山大神冷笑道:“少跟我來這些云遮霧繞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句話不就是你說的嗎?既然弟子不必不如師,你這套說辭講不通?!?
老秀才伸手點了點金甲神人,“你啊,死讀書。盡信書不如無書,曉得不?”
金甲神人氣笑道:“懶得跟你廢話,走了,自己保重吧?!?
他猶豫了一下,“實在不行,就來穗山。”
老秀才擺手道:“穗山那地兒,拉個屎都像是在褻瀆圣賢,我才不去。再說了,如今我確實是失去了證道契機,沒了先前的能耐,可要說誰想對付我,嘿嘿,只管放馬過來??上D,如果我當年就有這份際遇,遇上那個牛鼻子老二的時候,非要抱住他的大腿砍我腦袋,不砍我還不讓他走了,哪里會事后嚇得兩腿打擺子。”
金甲神人搖搖頭,是真的沒了說話的興致,他可不愿意跟這個讀書人嘮叨陳年舊事,反正自打認識老秀才,感覺次次遇見這家伙都必然掃興,可次次掃興過后,又難免期待下一次相逢。
奇了怪哉。
老秀才突然喊道:“先別走先別走,有事相求。芝麻綠豆大小的事兒,你別怕?!?
金甲神人二話不說,一道金光拔地而起,就要離開這處地界。
但是下一刻,他就現(xiàn)出原形,懸停在空中。
原來老秀才死皮賴臉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腳踝,跟著他一起懸掛在空中。
他只得重新落地,看著站在一旁笑嘻嘻拍手的老秀才,惱火道:“有辱斯文!有屁快放!”
老秀才搓了搓手,“我這不是剛收了個閉門弟子嘛,給人家的第一印象,估計不太好,就想著彌補彌補,給了見面禮什么的,畢竟很快就要道別了,實在是沒機會教他讀書,我這心里愧疚啊?!?
金甲神人嗤笑道:“幫你準備一樣見面禮?可以啊,這簡單,我穗山有那把失去劍靈的鎮(zhèn)嶽劍,要不要送給你弟子?夠不夠分量?”
老秀才一臉毫無誠意的羞赧神色:“這怎么行,禮物太重了,我哪里好意思收……當然話說回來,好歹是你這個當長輩的一份心意,你要是一定強塞給我的話,我可以讓陳平安過個一百年再去取,說不定到時候就提得起來……”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出手的前兆了。
老秀才立即一本正經(jīng)道:“拔苗助長怎么行,你這個人真是的,有心就好了,就不曉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我這個小弟子是要負笈仗劍游學的,你隨便給一塊無主的劍胚就行了,要求就一點,拿來就能用的那種,可別是什么十境修士才有資格碰的,咋樣?你這個當長輩的,意思意思?”
金甲神人譏笑道:“我要是不給,你是不是就不讓我走了?”
老秀才默默挪動腳步,靠近金甲神人,握住他的手臂,正氣凜然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穗山大神無奈搖頭,“為了這些個弟子,你真是命也不要了,臉皮也不要了。行行行,我拿我拿!”
他手腕一抖,一顆拳頭大小、銀塊模樣的東西,懸浮在兩人身前。
老秀才臉色凝重起來,沒有急于接手,問道:“你這趟前來,是不是有所圖謀?要不然這東西,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帶在身上?雖然不是什么夸張的寶貝,可對你而言,意義非凡,你要是不說清楚,我不會收下的。”
金甲神人雙臂環(huán)胸,望向南邊,“你以為我是怎么循著蛛絲馬跡追過來的?”
老秀才皺眉,“不是你道行高,又與穗山氣運相連,我這邊動靜稍微大了點,露出了破綻,才讓你有機可乘?”
金甲神人轉過頭,問道:“你真不知道,還是裝糊涂?”
老秀才疑惑道:“你這大老粗什么時候開始學會賣關子了?我這兒的假象穗山,雖說被人一劍劈開了,可對你那邊又不會有什么實質性影響。”
性情剛猛的金甲神人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他娘的!那一劍直接劈砍到老子的穗山去了!你現(xiàn)在跟我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雖然在外人看來那一劍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可是老子的穗山,護山大陣何等森嚴,全天下有幾人,能夠只憑一劍就闖入大陣之內(nèi)?現(xiàn)在整個中土神洲都在議論紛紛,猜測是不是你所謂的牛鼻子老二那邊,在暗示什么,或是劍氣長城的幾個老不死來討要公道了?!?
老秀才目瞪口呆,“這么猛?”
這句話,給金甲神人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滾蛋!”他氣得一臂橫掃,直接將老秀才的“身軀”給砸飛出去數(shù)百里,狠狠跌落在穗山后山的江水之中。
他冷哼一聲,一掌拍中那顆不起眼的銀塊,掠向老秀才落水的地方。
之后,一道粗如山峰的金光,轟然沖開山河畫卷的天幕,返回位于中土神洲的穗山。
穗山后山的江河里,老秀才一路優(yōu)哉游哉狗刨回岸上,肩膀一抖,原本浸透的儒衫瞬間干燥清爽,他攤開手心,看著那塊銀錠,愁眉苦臉道:“燙手啊?!?
機緣一事,先生給學生也好,師父給徒弟也罷,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從來不是給的越大越好,而是剛好讓人拿得住、扛得起、吃得下為佳。
要不然那些個山上仙家的千年豪閥,積攢了那么多雄厚家底,代代相傳,開枝散葉,今天這個兒子剛剛成為練氣士,就丟給他一件鋒芒無匹的神兵利器,明天那個孫子根骨不錯,就送他一件動輒斷山屠城的法器,如此一來,早就要嗷嗷造反了,憑什么這座浩然天下,都要聽你們這些學宮書院維護的規(guī)矩?
再者因果糾纏最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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