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章 吾為東道主(七)-《劍來》
第(3/3)頁
而憑借殺人越貨起家的山澤野修,有一道鬼門關,就是收取弟子,當然是那種入室弟子。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甚至可能是打死師傅,只好不傾囊相授,將殺手锏藏私,絕不傳授壓箱底的手段,不讓弟子盡得真傳,再就是讓弟子立心約發毒誓,再以秘術控制。不然如果身邊沒有幾個幫手,又很容易勢單力薄,難掙大錢。
這就為什么譜牒修士,成為山澤野修很容易,但是山澤野修,卻很難成為譜牒仙師。
那位錦衣老者,境界不高,只是觀海境修士,但是心思活絡,很快就勾搭上了這兩位真身是一蛇一豺的淫祠“大仙”。
雙方可謂一拍即合。
兩位淫祠大仙,需要借助這個練氣士,幫忙跋山涉水,重新尋找道場,好一路避開那些文武廟和城隍廟,以及各地朝廷封正的山水正神。作為回報,兩尊大仙會幫著那撥山澤野修解決一些小麻煩,就像今天這種情況,還是樂于出手的,捉了鬼再吃鬼,兩位大仙是可以助長道行、淬煉金身的。
瘦高大仙走上長橋,站定后,沉聲道:“敢有不伏者,押入酆都城?!?
一旁白胖大仙聲如炸雷,怒斥道:“小小鬼物,作惡多端,還不趕緊伏法,跪地磕頭?!”
一自縊身亡的吊死鬼,一個投水自盡的溺死鬼,都已花容失色,最后出現的那位女鬼,相對道行最高,心性也更為堅韌,明知對方是淫祠神靈出身,她仍是冷笑道:“你們這種出身,更見不得光,不管是被縣里的城隍爺知道,還是被汾河神祠察覺,你們都別想走出此地?!?
只是她難免心中悲苦,要是這夢粱國,依舊屬于大驪王朝,這些個四處逃亡的淫祠神靈,哪敢現身?
錦衣老者雙手負后,老神在在,微笑道:“所以說要在門口那邊布下法陣,好遮掩耳目嘛,你們一味托大,瞧不起我這個觀海境,先前不攔著,現在好了。至于這棟宅子的正主兒,我們打探過虛實,撐死了就是個龍門境,一本牡丹的花魅出身,是也不也?只是她敢來救你們?”
就在此時,有一個儒衫老者,走入這棟呂公祠遺址的古宅,微微皺眉,隨手打散那些云霧。
至于那三頭女鬼,一撥山澤野修,與兩頭淫祠神靈,老人只當沒看見,自顧自游歷此地。
最早的呂仙祠主殿,里邊供奉的呂公神像和那些彩繪從神,皆早已不見。
只能通過主殿的覆以歇山式琉璃頂,依稀看出當年的形制不低,大殿原本懸掛一塊皇帝御筆題匾的“風雷宮”,只是沒能懸掛多少年,換個朝代,自然而然就給摘掉了,好不容易由祠升宮,被打回原形不說,最后就連最先的祠廟,都未能維持下來,只剩下一座八卦亭和亭外的一塊夢字碑,勉強保住了原貌,好似相依為命。
那塊夢字碑,其實暗藏玄機,鏤空內里篆刻有一篇類似道訣的詩文,可即便有心人能夠發現,依舊初看難解,再看更茫然。
只說開篇“死去生來只一身,豈知誰假復誰真”一語,作何解?
最后老人回到舊呂公祠主殿那邊,從袖中捻出三炷香。
手持香火,拜了三拜,禮敬昔年那位為自己指點迷津、有那傳道之恩的純陽道人。
原本劍拔弩張的兩方人馬,愣是沒有誰敢開口詢問一句,就更別談動手了。
一個將那門外法陣和白霧迷障視若無物的老家伙,誰敢去觸霉頭?
灶房那邊,陸沉輕輕搖頭。
大江東去,夕陽西下,游子南來。
道觀花在,真人試問,知為誰開?
門口的少女依舊站在原地,既不討饒,也不
方才一張桌子和兩條長凳,好像……不是好像,就是自己長腳一般,從別處一搖一晃走來了灶房這邊。
陸沉落座后,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盛了一大碗米飯,再夾了一筷子冬筍,贊嘆道:“滋味極好,真是絕了?!?
那個儒衫老者對那兩撥人馬懶得多看一眼,如同發號施令道:“全部待在原地,聽候發落?!?
純陽道人呂喦,是他的傳道之人,雙方雖無師徒名分,但是老書生一直將呂喦視為恩師,那么純陽道人在這座天下的唯一一座呂公祠,某種意義上就是恩師呂喦的道場了。
之后他來到地底下的那座密室門口,看著上邊密密麻麻的符箓封條。
老書生啞然失笑,鬼畫符嗎?
他身形消散,再次凝聚,不曾破壞符箓禁制,便出現在了密室之內。
那頭一直被符箓消磨道行的鬼物,緩緩抬頭,獰笑道:“找死?”
老書生問道:“知不知道‘德不配位’四個字,是怎么寫的?你這等鬼祟之輩,不好好躲起來也就罷了,竟敢奢望長久竊據呂公祠?”
不等對方回答什么,老書生已經一袖子將其打得魂飛魄散。
廣場那邊,幻境依舊,依舊是大殿長橋、廊下甲兵森森的祠廟場景,那位身穿紫衣官袍的肥胖大仙,如喪考妣道:“難道是觀湖書院的某位君子?慘也,慘也,如此一來,咱哥倆豈不是一頭撞到刀尖上去了?!?
那高瘦大仙望向那個錦衣老者,以心聲怒道:“都是你惹的好事!”
其余三頭在此魘人作祟的枉死女鬼,心中倒是輕松遠遠多于驚恐。
落在儒家君子手上,不過是按照書院律例責罰,該如何就如何,總好過被那兩頭淫祠大仙給吃了果腹,那才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老書生來到灶房那邊,看也不看那個杵在門口好似當門神的少女,只是在門口停步。
陸沉趕緊放下筷子,轉頭拱手道:“西洲兄,一別多年,來,咱哥倆坐下喝酒慢慢聊?!?
在浩然天下和藕花福地的兩世,眼前這位滿身書卷氣的讀書人,都姓盧,一樣是字西洲。
彩舟載離愁,吹夢到西洲。
祠廟外,青同只覺得陳平安就坐在這邊釣魚,哪怕撇開“守株待兔”等待陸沉一事,好像也可以就這么坐到地老天荒啊。
青同便忍不住問道:“不管是修道之人,還是純粹武夫,學那俗子臨水釣魚,這種事又有什么意思?”
關鍵是陳平安直到現在,也沒釣上來一條魚啊。
“對汾河神祠的那位廟祝來說,這口池塘,就只是池塘?!?
陳平安一手持竿,一手指了指水池,說道:“可是對老觀主和你來說,這口池塘是什么?就是桐葉洲了。所以你們并不在乎里邊幾條游魚是大是小,是生是死。池塘里的游魚,反正跑不掉。就算有那魚躍龍門之流的大修士,也像是那祠廟門口槐樹的落葉,相信總有葉落歸根的一天?!?
青同又開始頭疼,立即轉移話題,眼神幽幽,“這些個四處流竄的淫祠神靈,又如何葉落歸根?”
陳平安說道:“那你如果將整座天下視為一口池塘呢?”
青同無言以對。
陳平安卻笑道:“有些問題,不用多想,淺嘗輒止就行了,就像那古人作詩忌諱‘十月寒’一事。”
青同倒是聽懂了這詩家避諱的“十月寒”,一時間竟然頗為欣喜,終于不再一頭霧水,不容易啊。
陳平安問道:“在萬年之前,如果沒有那場翻天覆地的大變故,你的最終追求,會是什么?”
青同靠著椅背,摘了頭頂冪籬,當做扇子輕輕晃動,說道:“還是不敢奢望能夠登頂飛升臺,怕死,那么多天資卓絕的地仙,都在那條道路上化作灰燼,說沒就沒了。我這種出身不好的,好不容易才開竅煉形,修行一事何等艱難,處處都是關隘,其他修士可能就是一兩個念頭的事情,我卻要深思熟慮個幾百年,當然會比小陌、仰止他們更珍惜來之不易的機緣,一件壯舉都不敢做,半點意氣用事都不敢?!?
“在那段天地有別的漫長歲月里,好像是從第一位‘道士’那邊,開始傳下一個說法,上士聞道,勤而行之。說得就是‘天下十豪’以及他們身后不遠處的‘道士’,比如托月山大祖,碧霄洞洞主,妖族劍修白景,小陌,那顆金丹的舊主人,等等。中士得道,升為天官,位列仙班。是說通過走上那兩座分別管著男子地仙與女子地仙的飛升臺,成為古天庭的嶄新神靈。下士得道,陸地神仙,駐地長年。就是我這種資質魯鈍的練氣士,心中的最終追求了?!?
遠古練氣士修煉得道,在諸多舉形升虛的“飛升”的大道氣象當中,類似修士金丹的品秩,是有高下之分的。
最早的白日飛升當中,又有分出霞舉,乘龍,跨鸞,騎鶴和化虹等十數種。之后又有拔宅飛升者,與合宅飛升等,再往后,就有鬼仙之流在夜幕中的諸多遺蛻飛升。
青同說完之后,發現陳平安好像置若罔聞,心境始終古井不波,青同便覺得有些無趣,不去看那畫卷,瞥了眼岸邊那只空蕩蕩的魚簍,問道:“就這難釣上魚?是魚餌不對,還是你釣技不行?”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確實不怎么擅長釣魚,我這輩子比較擅長一事,除非快餓死了,否則不吃魚餌不咬鉤。”
身在一條光陰長河之中,很難不被岸邊人當成魚來釣。
青同又問道:“你是怎么確定,陸掌教一定會與去那座呂公祠遺址?”
陳平安神色淡然,反問道:“呂公祠遺址?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同愣了愣,反復思量,仍是打破腦袋都不明白陳平安為何會有此說。
他們身后那座汾河神祠,庫房里邊可還藏著那塊御賜風雷宮匾額,而城內鬼宅那邊的八卦亭和夢字碑,還有那本千年牡丹成精的少女,與她的那位“老相好”,出身神誥宗旁支的道士錢同玄,道號“龍尾”,還有被神誥宗獨門符箓鎮壓在密室內的那頭金丹鬼物……不都證明那座宅邸,是呂公祠遺址所在?
陳平安笑道:“既是一場守株待兔,更是甕中捉鱉罷了。”
第(3/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蒙阴县|
凉城县|
闻喜县|
达日县|
沛县|
锦屏县|
巴彦淖尔市|
乌鲁木齐市|
禹州市|
犍为县|
开远市|
绥江县|
宁强县|
呈贡县|
东源县|
澄迈县|
安岳县|
巧家县|
册亨县|
定陶县|
铜陵市|
成安县|
方山县|
平顺县|
镇坪县|
资阳市|
湖北省|
湘乡市|
兴和县|
郓城县|
额尔古纳市|
和顺县|
巴楚县|
沙洋县|
句容市|
新竹县|
宜宾市|
淮阳县|
香格里拉县|
四会市|
庄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