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四月,汴梁城餓死者無數(shù),尸臭已盈城。 唐恪坐著轎子傳過汴梁城,從皇城回府。 轎子微微搖晃,從晃動的轎簾外,傳入微微的臭氣與哭泣聲,外面的道路邊,有死去的尸體,與形如尸體般枯瘦,僅余最后氣息的汴梁人。 街頭的行人都已經(jīng)不多了。 轎子里的老人衣冠整齊,面目呆滯、卻又有些漠然,他望著前方的簾子,沒有動靜。 作為如今維系武朝朝堂的最高幾名大員之一,他不僅還有抬轎子的家奴,轎子周圍,還有為保護他而隨行的侍衛(wèi)。這是為了讓他在上下朝的途中,不被歹人刺殺。不過最近這段時日以來,想要刺殺他的歹人也已經(jīng)漸漸少了,京城之中甚至已經(jīng)開始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出現(xiàn),餓到這個程度,想要為了道義行刺者,畢竟也已經(jīng)餓死了。 這已經(jīng)是一座被榨干了的城池,在一年以前尚有百萬人聚居的地方,很難想象它會有這一日的凄涼。但也正是因為曾經(jīng)百萬人的聚集,到了他淪為為外敵肆意揉捏的境地,所展現(xiàn)出來的景象,也愈發(fā)凄涼。 半年之前,女真兵臨城下,朝堂一方面臨危啟用唐恪、吳敏等一系主和派,是希望他們在妥協(xié)后,能令損失降到最低,一方面又希望武將能夠抵御女真人。唐恪在這期間是最大的悲觀派,這一次女真尚未圍城,他便進諫,希望皇帝南狩避難。然而這一次,他的意見仍舊被拒絕,靖平帝決定君王死社稷,不久之后,便重用了天師郭京。 朝堂啟用唐恪等人的意思是希望打之前可以談,打之后也最好可以談。但這幾個月以來的事實證明,毫無力量者的妥協(xié),并不存在任何意義。六甲神兵的鬧劇過后。汴梁城即便面臨再無禮的要求,也不再有說半個不字的資格。 幾個月以來,曾經(jīng)被視為天子的人,如今在城外女真大營之中被人當做豬狗般的取樂。曾經(jīng)九五至尊的妻子、女兒,在大營中被肆意凌辱、殺害。與此同時,女真大軍還不斷地向武朝朝廷提出各種要求,唐恪等人唯一可以選擇的,也只有答應(yīng)下那樣一樁樁的要求。或是送出自己家的妻女、或是送出自己家的金銀,一步步的幫助對方榨干這整座城池。 不久之前,已經(jīng)開始準備離去的女真人們,提出了又一要求,武朝的靖平皇帝,他們不準備放回來,但武朝的基業(yè),要有人來管。于是命太宰張邦昌繼承皇帝之位,改元大楚,為女真人鎮(zhèn)守天南。永為藩臣。 此時汴梁城內(nèi)的周姓皇族幾乎都已被女真人或擄走、或殺死。張邦昌、唐恪等人試圖拒絕此事,但女真人也做出了警告,七日之內(nèi)張邦昌若不登基就殺盡朝堂大臣,縱兵血洗汴梁城。 這天已經(jīng)是期限里的最后一天了。 朝堂上,以宋齊愈牽頭,推舉了張邦昌為帝,半個時辰前,唐恪、吳敏、耿南仲等人在詔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張邦昌以服下砒霜的表情登基。 轎子離開朝堂之時,唐恪坐在里面,想起這些年來的許多事情。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武朝。以為抓住了機會,想要北伐的樣子,曾經(jīng)秦嗣源等主戰(zhàn)派的樣子,黑水之盟。縱然秦嗣源下去了,對于北伐之事,仍舊充滿信心的樣子。 此后的汴梁,歌舞升平,大興之世。 南來北往的水陸客商聚集于此,自信的文人墨客聚集于此。天下求取功名的武人聚集于此。朝堂的大員們,一言可決天下之事,宮廷中的一句話、一個步子,都要牽涉成千上萬家庭的興衰。高官們在朝堂上不斷的辯論,不斷的勾心斗角,以為成敗源于此。他也曾與無數(shù)的人爭辯,包括一貫以來交情都不錯的秦嗣源。 他是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但他只是謹慎。在許多時候,他甚至都曾想過,如果真給了秦嗣源這樣的人一些機會,說不定武朝也能把握住一個機會。然而到最后,他都痛恨自己將路途之中的阻力看得太清楚。 他的悲觀主義也從未發(fā)揮任何作用,人們不喜歡悲觀主義,在絕大部分的政治生態(tài)里,激進派總是更受歡迎的。主戰(zhàn),人們可以輕易地主戰(zhàn),卻甚少人清醒地自強。人們用主戰(zhàn)代替了自強本身,盲目地以為只要愿戰(zhàn),只要狂熱,就不是懦弱,卻甚少人愿意相信,這片天地天地是不講人情的,天地只講道理,強與弱、勝與敗,就是道理。 所以他心中其實明白,他這一生,或許是站不到朝堂的高處的,站上去了,也做不到什么。但最后他還是盡力去做了。 他至少幫助女真人廢掉了汴梁城。就如同面臨一個太強大的對手,他砍掉了自己的手,砍掉了自己的腳,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只希望對方能至少給武朝留下一些什么,他甚至送出了自己的孫女。打不過了,只能投降,投降不夠,他可以獻出財富,只獻出財富不夠,他還能給出自己的尊嚴,給了尊嚴,他希望至少可以保下武朝的國祚,保不下國祚了,他也希望,至少還能保下城里已經(jīng)一無所有的這些人命…… 后世對他的評價會是什么,他也清清楚楚。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