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梅之卷-《風姿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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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本來是應該這么發展的。
可是,一周前,探子傳回了驚人的消息,本來早該腐爛朽化的他的尸體,竟然怎么找也找不到。尸體是不會走路的,必是有人將之搬移了,應是那些該死的唐國遺民,偷出尸體想厚葬吧!
男子特別下令,要對此事從嚴調查,但在發下命令的同時,一個不祥的想法浮現心頭。
“莫非,他還沒死……”
這該是不可能的,那么樣的折磨還毀滅不了他,那世上就該再也沒有死人,而看守大獄的特殊獄卒,也全該吞豆腐自殺了。
可是,對方是他啊!
如果是一切均以天才著名的他,是不能用常人的標準去衡量的,如果是他的話……
哼!就算他還沒死,現在又能作什么,生米早成熟飯,人事盡改,便算他卷土重來,也得不回失去過的一切了。
想到這里,男子不禁有些得意,到最后,自己才是勝利者!
彷佛有意要嘉獎男子的勇氣,書房前方的兩扇門,給無名急風一吹,“呼”一聲,猛向兩邊打開。
“啊!”
男子的瞳孔倏地睜個老大,不敢置信地死瞪著門外正前方。
門外……
就在門外,十丈遠的一棵青松上,銀發的騎士,反映月色,乘風立于松枝上,隨著松枝起伏不定。
“是他?”
月如銀盤,面如雪,衣如雪,飄揚中的長發更是光潔勝雪,冷風未有稍停,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又一層的銀白,而掌中斑駁的木劍,此刻正逐漸綻放出耀眼的白芒。
“他來了,他到底是回來了!”
給那鷹隼般的視線一盯,男子驚出了一身冷汗。在這之前,男子從未想過,原來,一個人的眼神,居然可以散發這么濃的怨毒;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產生這么深的怨恨。
男子想逃,最低限度,也要開口說些話,對方只是個失敗者,怎能再次失去自尊,上次所受的屈辱,猶自歷歷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可是,想出口的場面話,卻成了沒有意義的夢囈,盡管隔著十丈之遙,凌厲的氣勢,第一時間就壓倒了對手。男子整個身體彷似被釘住一樣,癱在座椅上,,早已濕透了整件衣衫。
銀發騎士在笑,見到這么光景,他的嘴角更是泛起了微笑,那是抹充滿譏嘲意味的笑容。
不只是譏嘲這無用的男子,更是譏嘲他自己。將他害至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原來就只是這么一個窩囊家伙!這么看來,自己也實在不怎么樣嘛!
(他想殺我,他是回來殺我的!)
恐怖的想法,有如電鞭,讓男子稍稍鎮靜下來,多年的武術鍛煉,到底是有些用的。男子虎吼一聲,猛地推翻書桌作障礙,以最快的速度向內堂奔去,同時盡最大力量發聲求救。
桌子推倒,人方舉步,救命聲還沒來得及發出喉嚨,男子只覺眼前白光驟***的人睜不開眼,而足以凍結肺腑的冷冽劍氣,覆天蓋地直指而來。
(我逃不過的,我死定了……)
走進內堂,只見眼前一片白芒耀眼,凄美的劍光麗而奪目,叫人為之失神,看不真切。
她不懂什么高明的武功,卻知道什么是高明武功,驚見此景,馬上了解到大部分的狀況。
只是大部分,而非全部。
“有刺客”
傳聞近來皇室斗爭越益明顯化,想不到已經鬧至這個田地了,電光石火間,她只有這個念頭。
(這個男的還不可以死!)
為了許多方面的維持現狀,必須要這個男子存在才行,否則自己這些時日的犧牲,豈不是全都白費了。所以,現在還不能讓他死……
(盡管我非常希望這人早些死……)
在那瞬間所做出的決定,她撲上前去,用整個身子覆蓋住大半劍光。
雪,簌簌落下!
輕飄飄,彷似無根的白蓮
羽毛般地遨翔……
滴答……
滴答……┅
滴滴答……┅!
水滴在地上綻放了紅梅
一朵一朵又是一朵
紅梅,會不會流淚?
落在地上的紅色水滴,是什么?
熟悉的溫熱,融化了雪,
像淚,很溫暖的眼淚,
情人的眼淚!
劍光如雪,長衣如雪,握劍的手慘白似雪!
當他飛劍疾刺,激蕩的心情,甚至讓整個人有些飄飄然,血海深仇,切膚之恨,就將一劍了結。
但,當這一劍將刺中實物前,一道人影打橫里沖出,趴蓋在男子身上,這令他微微一楞。
(是王府侍衛?還是內侍?愚忠的家伙!)
冤有頭,債也到底有主!唐國李煜豈是濫殺無辜之人。
心念急轉間,他撥劍回抽,打算發出第二劍,再取敵命。
哪知男子驚見敵刃臨頭,正自狂呼“我命休矣”之際,喜覺一個人體沖來當活盾牌,膽顫心驚之下哪顧其他,把背上那人往敵刃一推,寄望阻得敵人一阻,趁機撥腿逃命。
“卑鄙小人,竟用這等無恥手段!”
他勃然大怒,卻已回手不及,劍刃已刺入來人體內,雖覺是其咎由自取,卻總不愿就此誤傷人命,又發覺入懷的是個女體,當下硬生生止住劍勢,整個人如箭矢般向后飆射。
劍尖淺入即退,僅僅入肉三分。
男子發力狂奔,將要奔入內堂。他心下大急,不待腳步站穩,向前猛跨一大,揮劍攔截。
劍光水平揮出,便要斬去男子首級。
血光濺起,那女子竟從中攔截,伸手緊緊握住長劍,不使他再能前進半分。
(天殺的愚忠蠢貨,壞我大事!)
眼見良機將逝,他又急又怒,便想猛施辣手招數殺敵。便在此時,他與那女子打了個照面。
天地彷佛死寂了下來。
猶記小蘋初見,兩重心字蘿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她把身子覆蓋上去,還來不及弄清發生何事?只覺身體直往后跌,徹骨寒氣襲體,剎時,脊椎一涼,緊跟著便是微微一疼。
沒有多劇烈的疼痛,僅像給蚊子叮了一口般,稍稍麻了一下,慢慢地,麻痹感往下傳去……
(我受傷了,傷得重不重?刺客是什么人?)
白光再起,劍芒又盛,這些念頭全集中成一個,“那個男人還不能死!死了,過去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
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她以快得連自己都嚇一跳的敏捷動作,猛地轉過身來,手一伸,將刺去的劍刃牢牢握在掌中。
稠濃的鮮血,順著劍刃滴落。
好痛!
與剛才的麻木不同,手指立刻就痛的失去知覺,而她終于看清了刺客的相貌。
(怎么會!)
兩人目光交接,心頭皆是劇震,彷佛數十個晴空霹靂在耳畔同時響起。
剎時間,恍若隔世。
他顫著口唇,說不出話來。握劍的手,這輩子從來沒有那么沉重過。
猶記玉階送別,小兒女笑說眼前事,兩情相悅思無窮,歡喜怎管其他。
誰料一去不歸,鴛鴦翼驚破兩邊飛,生死凄涼無話處,滄桑哪堪回首。
多少日子以來,朝思暮想的那人兒,終于出現在眼前。熟悉的面容上,竟有著全然陌生的表情。該殺的賊天啊!自己到底被奪走了多少的東西啊。
想說些話,但哽塞的喉嚨早已失去功能,兩行清淚,爬上了滿是風塵的臉。
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斯情斯景,又怎由得他不流淚。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全身血液,化作淚水奔流,洗去這些年來造成的傷痕。
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對不起啊!嘉敏,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沒有用,居然這么久了才來接你……
跟我走吧!嘉敏,從嘉哥哥接你離開,我們一起離開這里……
喉嚨間咽嗚出聲,他伸出手來,想把玉人扶起,趁著沒惹出大事前,全速脫出重圍,好好為她填補這些年的傷痛,卻發現她還緊握著劍刃,連忙撤去真氣,使劍刃化利為鈍,再成無鋒。
“啪!”
伸出的手,給無情的撥開,他便猶如給一桶冰水臨頭罩下,呆立當場。
再見情郎,她如何不是淚眼朦朧,柔腸寸斷。眼前的他,是自己懂事以來,魂牽夢縈,誓同生死的夫君啊!
幾百個夜晚,她輾轉難眠,泣不成聲,唯一的念頭,便是只求速死,而就是為了想再見他一面,才甘愿茍活下了的不是嗎?
現在終于見著,知他安然無恙,卻是一頭黑發盡轉銀絲,顯是不知經受多少苦楚,再瞥見右手上的斑爛傷痕,她淚如泉涌,完全忘記了自身的遭遇,把整副心神放在探索他受過的傷害上。
只有老天知道,她有多想投入他懷里,緊緊擁住他,為了已失去的那么多東西,好好痛哭一場。
可是,她又哪里還有臉,再回到他的身邊呢?他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看來猶勝往日,而自己……這副已萬劫不復的身軀,這么污穢的自己,又怎能再配的上他!
況且,又怎能如此兒戲,說走就走。想起在宮里的這些日子,不管是侍女還是內侍,都在有意無意間,替主子傳遞了同樣的訊息。
“只要你敢有二心,我就命人入金陵城屠城,看你怎生忍得,怎生承受得起!”
她忍不得,更承受不起,若因自己的一舉一動,而使得故國百姓遭劫,那怎對得起涂炭生靈,又怎有臉再向他交代,所以,不管再怎么屈辱,她都得放下羞恥,作一只乖乖的籠中鳥。
現在,突然說要離開,不管他武功多高,拖著自己想必是沉重負擔,姑且不論成功與否,便算成功逃逸,若這些冷血人魔當真實現諾言,那又該如何是好?她不能牽連這許多人民,更不能累他為己成為千古罪人。
所以,當他伸手來扶,她下意識的動作,便是揮手把他撥開,彷佛害怕什么一樣,整個身體直往后縮。
(她怕我……為什么?)
從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進行別后重逢,他呆立原地,怔怔不語。
在流浪的一年間,他聽過許多傳聞,泰半是說她貪慕榮華富貴,喜新厭舊,忝不知恥,一受封為王妃,便爭寵獻媚……每次聽到這樣的傳言,他都只有流淚。
自小青梅竹馬累積的感情,怎會如此不堪一擊,她的心、她的脈脈深情,普天下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也再不會有人,比他能體會在表面之下,內心的悲傷。不管身體分離多遠,他們的心始終會是連結在一起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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