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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看著我的眼睛-《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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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人家地方,喝人家茶水,坐人家椅子,睡人家短榻,卻不付出任何勞動和感謝。”太史闌淡淡道,“我們們南齊,從來沒這種沒品的男人。”

    司空昱抬起的下巴頓住,隨即慢慢放平,他用一種危險的目光盯視著太史闌,那樣光影綺麗的眼睛,威懾地看人時,很有殺傷力。

    太史闌泰然自若。

    閻王這樣盯著她告訴她還有一刻鐘要死她也不會有表情的。

    她會把人間刺在他身上試試。

    片刻沉默,然后司空昱一言不發地扛著兩道巨大的匾額出去了。

    司空世子大抵心中有氣,扛著兩塊匾額出門,左看看右看看,也覺得西局的金光燦爛大招牌很不順眼,忽然冷笑一聲,一躍上了西局門口旁邊一棵老樹。

    隨即他一手抓起一塊匾,對著西局兩邊門樓,遙遙一擲。

    “呼”一聲,匾額從圍觀百姓頭頂飛過,無聲無息切入西局大門門樓兩邊,咔咔微響,陷入磚石之內三尺。

    “昭陽府恭賀西局建成之喜。”他朗聲道,“特贈匾額一副。”

    百姓嘩然驚嘆——好驚人的臂力!看不出這么一個美貌男子,竟然有這樣超絕的武功!

    都紛紛抬頭看匾額上的字。

    上聯:為百姓謀福利、爭權益、保平安、送溫暖。

    “不錯啊。”有人道,“真有這樣的衙門么?西局?沒聽過啊。”

    西局的探子們瞇眼瞧著,眼神充滿懷疑——太史闌也會歌功頌德?

    再一瞧下聯:享一切偵緝權、審訊權、優先權、處決權。

    眾人絕倒。

    “什么衙門,偵緝權還在昭陽府之上?”

    “有他們,還要昭陽府做什么?”

    “還享有優先權處決權?那不是無法無天了么?”

    有些稍有見識的書生在人群中搖頭晃腦,“以上諸般權力,當屬昭陽府所有,如今冒出個西局來凌駕于其上,這可不是好兆頭,令出于一門方可約束,這豈不是要亂套了么?”

    “這什么西局,聽起來倒像前朝的那個秘密衙門‘血獄’。”有人在交頭接耳,“好像也是凌駕于各級部門之上,為皇家豢養,專門偵查朝廷乃至各地的官員以及百姓私密事,聽說后來權力膨脹,獄衛為求功勞金錢,隨意羅織罪名,栽贓陷害,搞得那是腥風血雨人人自危……”

    也有人摸著下巴,驚嘆:“這字誰寫的?丑得人神共憤別具一格!”

    “都在這里看什么?散開!散開!”一群西局探子氣急敗壞地沖出來,再也顧不得所謂形象,急急驅散人群,有人躍上門樓,試圖去拔那匾額,可惜門樓上那點窄窄地方,無處落足也就無法使力,西局的人輪番爬上去,也無法將匾額取出來。要想取就得拆門樓,但向來衙門風水有講究,隨意拆門樓這是大忌。

    眼看兩個歪七扭八的匾額,樹在西局正門上方,來往的人指指點點,昭陽西局迅速成全城笑柄,西局探子們氣歪了嘴。

    氣歪了嘴的同時也暗恨喬雨潤——就是這個矯揉造作的女人,非得搞什么扭轉西局形象,取信于民,筑基于民這一套,也不想想,民眾天生對西局這樣的組織有惡感,何必費這事?再說這些屁民算什么?不聽話,手指一碾不就成了?

    喬雨潤聞訊也已經趕了出來,立在門前粉面煞白,她感覺到眾人不滿的目光,眼神威棱四射一掃,眾探子都低下頭去。

    探子們不敢當面抗爭,都知道這位女指揮使雖然是副職,但因為受太后信重,其實才是西局最主要的當家人,而且這女笑面虎看似可親,下手卻極辣,但凡反對她的,表面上沒有任何處罰,但沒多久,這人連同他的家人就會失蹤,誰也找不著——這才是最可怕的,酷刑峻法,會讓人畏懼,但神秘未知的結果,才最讓人恐懼,因為不知道,所以放任想象,沒有邊界。

    喬雨潤雖然壓住了手下,心中焦躁依舊不減,這些蠢蛋哪里懂她的深意?西局是先帝時期,先帝應太后建議建立,但先帝時期,并沒有重用西局,反而因為三公和朝中一些顯貴的反對,讓西局坐了多年冷板凳,直到太后垂簾聽政,西局才紅紅火火發展起來,而太后聽政后,西局的存在,便受到了更多阻擾,朝中反對更烈,太后垂簾未久,也不能完全不理會眾臣意見,當即解釋說,在各地開辦西局分局,目的是建立從上到下、有效完整的監督衙門,避免朝廷天高皇帝遠,對地方監督不足,導致貪腐滋生不絕,西局斷然不會對普通百姓和正直官員下手,建立西局,是目光長遠,利國利民的舉措。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麗京西局雖然屬于秘密地下機構,但在地方上,最起碼目前,是要以明面上的地方監督機構面目出現的。

    太后的意思,這是權宜之計,西局要在這段韜光養晦的時間內壯大,麻痹朝中大佬,等到朝廷漸漸失去警惕之心,西局氣候已成,到時候這個衙門到底該是什么性質,怎樣行事,自然太后說了算,西局說了算。

    西局目前是康王總掌,她實際管理,康王外表溫和內心狹隘,一直以來作風狠辣,一心要將西局打造成人人聞風喪膽的天下第一局,她卻覺得那樣做的后果會導致西局最終走上死路,一個站在所有人對立面的機構,如何能夠長久存活?她和康王政見的不同,使宗政太后也頗為頭痛,但喬雨潤自己知道,她能坐上這個位置,也是因為她和康王政見不同,宗政太后,需要制衡。

    而她和康王最近的政見愈發有分歧,因為當初沂河壩潰壩容楚失蹤,康王繞過她,直接下令聞敬等人暗殺容楚,反而致使西局藍田第三司全軍覆沒,等她知道時已經遲了,為此她還得到太后面前請罪,難免告了康王一狀,現在兩人的關系,也就僅能維持表面了,如果她有什么錯處,會立即被康王抓住不放,所以現在的政績,對她很重要。

    喬雨潤特意選了昭陽城,作為第一個公開西局的城池,不僅是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景象,來向太后證明她的能力,也是針對太史闌而來。

    她知道,相比于打開昭陽西局局面,或許打倒太史闌,更能讓太后高興。

    可是……

    可是太史闌太卑鄙了!

    喬雨潤臉上親切雍容的笑意已經不見,面若寒霜,冷冷盯著那高高矗在門樓上直直向天的對聯匾額——無論如何,這東西不能豎在這里!

    想要質問太史闌也不能,因為就這對聯本身來說,沒有一絲錯處,只不過說出了事實,把她先前給昭陽府的命令重復了一遍而已。只是這一重復,味道就變了。

    被驅趕的人群,在幾丈外猶自指指點點。

    “把這門樓給我拆了!”喬雨潤忽然下令。

    “大人!”眾屬下大驚失色,“使不得!拆門不吉!”

    喬雨潤回頭,盯住了說話的人,半晌,慢慢綻開一抹溫軟的笑意。

    “什么不吉?”她輕輕道,“你嗎?”

    眾人jiē觸到她的目光,都打個寒戰,低下頭,再也不敢說一個字。

    門樓迅速地被拆了。

    憤怒的西局探子要將拿下來的兩塊匾額砍碎,卻被喬雨潤攔住,笑道:“昭陽府好心送喬遷之禮,怎好粗暴對待?拆門樓只是因為這樣不太好看而已,來人,把匾額收入庫房,稍后,西局也有重禮回贈昭陽府。”

    “重禮”兩個字咬得很重,站在門口的太史闌眉毛都沒抬一下——我忍讓你你就會對我客氣么?敵人從來就是敵人,砍敵人留手,就等于砍自己用力,她才不在乎誰威脅。

    百姓們倒覺得,西局探子們面目可憎,倒是這女指揮使大人十分可親,和冷峻的昭陽府代府尹比起來,別是一種風格。

    喬雨潤站在自己拆毀的門樓下,對太史闌看了一眼。

    太史闌迎上目光。

    兩個女人眼神都很有力度,一觸即分,隨即喬雨潤笑了笑,太史闌點了點頭,兩人都若無其事,各自轉身,回去辦公。

    司空昱一直冷著臉,瞧著這不動聲色卻劍拔弩張的爭斗,現在又開始傲然嘰咕:“南齊的女人怎么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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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昭陽府前府尹丁優,新府尹未上任,府內公文積壓不少,眾僚屬原以為太史闌第一天上任,必然是慣例講講套話吃吃飯,沒想到她一來就開足馬力,整個昭陽府都開始忙碌起來,太史闌熟悉事務,見屬下官員,了解昭陽府基本情況,到天色黑透,才想起來晚飯沒吃。

    昭陽府有自己的廚房,太史闌當即命廚房開出便飯來,在前頭大堂一起吃,菜色很簡單,木須肉,炒三丁,開洋白菜湯,干炸丸子。

    太史闌跨進飯堂時,忽覺飯堂里香氣有異,人人面色也有異。

    飯堂前頭門匾下垂下一截青蓮色衣角,香氣也是從那里傳來的。

    太史闌一瞧,司空昱居然還沒走,正傲然坐在屋頂上,享用著他自己清風明月下的豐盛豪華晚餐。

    貍唇熊掌,魚翅駝峰,伴南齊名酒“萬谷芳”。

    香氣濃烈的可以讓人在一瞬間醉去。

    太史闌就好像沒聞見,坐下來,筷子一點,招呼大家,“吃。”

    眾人又怔住,然后趕緊操起筷子,開吃。

    都以為今晚必然一頓宴席,誰知沒有。

    都以為新任大人一定要吃獨食,這不是嘴饞,這是身份象征,她也沒有。

    昭陽府官員們慢慢地吃著,心里都生出些復雜的感受,卻不知道是什么。

    屋頂上,司空昱慢慢吃著,忽然也覺得不是滋味。

    他倒不是要故意炫富,暴發戶才故意炫富,他的身份和自幼生活,讓他的起居享受已經成為習慣,他自來到南齊,每頓都是獨自吃,每頓都是跟他來的廚子專門制作精美菜肴,那些也來參加大比的同伴們,都自知身份遠遠不如,也不會來和他親近。

    他吃慣了獨食,從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就在剛才,他還想著,在太史闌的屋頂上吃這些,一定能氣著那個死硬的女人。

    然而此刻他覺得是他被氣著了。

    瞧她吃得多香。那么粗劣的菜都能吃得下,果然低等出身。

    瞧那孩子笑得多開心。也陪她吃這些,居然不索要他這里的奇珍名菜。

    瞧那群官員,服服帖帖,頭也不抬,吃著吃著因她隨意,便也漸漸放開,說笑隨意,互相夾菜。

    這樣大飯堂吃飯的場景他很陌生,覺得新鮮,看著每個人的微笑和從容,忽然又覺得刺眼。

    一直到底下吃完,沒人再抬頭看他一眼,倒是他自己看得太久,菜涼了也沒動幾口。

    夜漸漸深了。

    司空昱還在屋頂上,獨自灌酒。

    他酒量一般,此時已經微醺,一雙揉了金碎了霓虹亂了霞光的眼睛,越發綺麗華艷,光影沉沉。

    他探頭看看,底下太史闌還在辦公,無意間再看看隔壁西局,忽然眼神一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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