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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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華無需剖白自我。
她本質問公主,想問公主為何對自己這般殘忍。結局潦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寢宮,便一下午都坐在空寂寂的宮殿中發呆。她不去關心大皇子的哭鬧,不去理會宮人們探究的目光,也不想知道那些在宮門外探頭探腦的小內宦們是誰派來監視她的。
她拒絕暮晚搖,毫無疑問。
她為后妃,夫君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兒子是她的牽掛所在,是她唯一的寄托。她不喜歡這些,可她同時也不討厭這些。她已習慣這里,她離不開這里。
暮晚搖聽到她的拒絕后,淡漠一笑,公主的笑容那般冷淡,看著她的目光卻有幾分哀傷。暮晚搖感傷時光的流逝,傷懷舊日侍女的放棄,更多的,則是暮晚搖和春華都知道的——從此以后,這對昔日主仆,會各走各道,分道揚鑣。
春華心中扎滿了針,充滿了刺痛。
劉文吉說瞧不起她,公主也說她變得庸俗無趣……是否她真的變得這樣糟糕,愛人朋友都就此失去?是否她無法逃脫這座牢籠,她就會蕭寂下去,默默死在這座輝煌又逼仄的深宮中?
任何女子,但凡有自我想法,誰不愿意擁有像暮晚搖一般堅韌勇敢的靈魂,去堅定地追尋她想要的東西,去即使成了婚,依然不失去她自己?
任何女子,誰又是真心甘于自己成為黃臉婆,成為拖累,成為人人厭棄的糟糠?
春華沐浴在夕陽余暉中許久,她漸漸恨自己,又同情自己。她想通了一些東西,又覺得自己從未想通。直到深夜了,徘徊于她宮舍外的小內宦終于忍不住,悄聲說劉公公夜里會過來看望娘娘。
春華悚然而驚,整理儀容。
劉文吉到來前,剛從皇帝那里出去。皇帝壓根忘了春華受了委屈,還是劉文吉提醒了一下,皇帝才敷衍地給春華賞賜了些東西,補償她的被冤枉。
皇帝心煩意亂于言尚的要辭官,他撒潑耍賴,都不管用。言尚堅持辭官,皇帝只是不肯批。皇帝心中恐慌——
他平日經常會覺得言尚越俎代庖,插手的事情太多,讓他全無威嚴。但是言尚要走,皇帝才想起,自己平日依賴言尚太多,言尚若是走了,他又要陷入焦頭爛額的庶務中。
而這一次,恐怕沒有人幫他整理好哪些庶務。
即使有大臣愿意當這個能人,皇帝也不信任。
當了皇帝后,他才知道何為孤家寡人,才知道滿朝文武,都是不能取信的。這個皇位他得來僥幸容易,他卻坐不穩。風雨交加,皇帝夜夜失眠,他藏拙多年,如今變成了真拙,卻又恐懼被臣子們發現自己的無能……
世間初登帝位的人,是否都如他這般無從下手?
而對劉文吉來說,這一天也是兵荒馬亂的一天。
言尚的攪局,攪混了原本涇渭分明的三股勢力。原本三方勢力想各自兩兩合作,斗倒孤立的一方。而今三方則各自尋找復起的機會。世家因北里緣故傷了元氣,內宦失了世家的助力重新成為孤島,寒門失去丹陽長公主和言尚的扶持,茫然無比。
三方皆落魄。
這就是言尚要的么?
經此攪局,劉文吉無法一口吞并世家或寒門的勢力,他失去海家,他得重新尋找盟友。面對韋家和劉家為首的世家,還有那個只知道打太極、誰也不敢幫的無能帝王,劉文吉又得重整旗鼓。
無妨。
劉文吉心想,還有趙家為我所用。有趙家在,一定能慢慢撬動世家的跟腳。
還有皇帝。只要皇帝依然像現在這樣,內宦仍然權傾朝野。霸占良宅良田如何,貪污枉法如何……人要活著,無法清白,無法只顧自己。權力的膨脹需要一些犧牲品,劉文吉犧牲的……不過是私德、名譽罷了!
都無妨!
劉文吉想著朝中這些庶務,他想他要積極促使言尚離開長安。言尚離開長安,他才有崛起機會。言尚若是在長安,就會一直想法子壓自己……言素臣的能力,劉文吉從不小看!
言尚要回嶺南養病……多好的機會!
且讓他走!最好他一輩子待在嶺南,別回來長安了!
劉文吉來拜見嫻妃娘娘時,腦中轉的都是這些庶務。他大膽枉法,他連皇帝的女人都覬覦,他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他見到春華時,微微怔了一下,面無表情的臉色微有些裂痕。
劉文吉垂手而立,裝模作樣地讓內宦們留下皇帝賞賜的珍品。內宦們下去后,劉文吉看著春華,見她竟然一身輕帛紗襦,烏發梳成簡單的兩博鬢。發尾垂下的金翠花鈿映著她染了斜紅的眉眼,昏昏燭火下,她亭亭玉立,竟如二八少女一般的妝容。
她害羞又忐忑,還因為緊張恐慌,而吞了吞口水。
劉文吉:“……娘娘這是什么意思?”
春華垂首:“我這樣……好看么?”
劉文吉不說她艷若桃李、讓他心中灼灼,他只盯著她,嘲諷:“難道是丹陽公主教你這樣的?”
春華低聲:“不,從此以后,殿下大約再不會管我了。”
她悵然:“殿下得到了她愛的言二郎,她興致勃勃、意氣風發,她的路,越走越好,未來越來越明朗。對我來說,她如今心思已不再垂憐我。我為深宮怨婦,整日嘮叨的不過是兒子、主母、妻妾……
“她已然對我很不耐煩,很不愿意聽這些了。
“正如公公你一般。”
春華失神的,又怔忡的,看著劉文吉。帷帳飛揚,她通過面前這個波瀾不驚的權傾朝野的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去看舊日那個為她迷倒的少年。她找不到那個少年的痕跡,如此可悲。
春華難過的:“我變成了你們都不喜歡的樣子,是么?可是你們也變得很可怕,你們走的……太快了。我也不認識你們了。”
劉文吉沉默。
良久,他側過臉,聲音一絲干啞:“說這些干什么。”
春華向前一步,道:“殿下今日說可以帶我走,但是我拒絕了。我離不開深宮,可我也悚然而驚。陛下并不愛我,皇后殿下厭惡我的岳兒是長子,擋了她兒子的道。其他妃嬪覺我無用,以前當我是公主的人,所以待我好,日后恐怕也會變。
“我回首時才發現,原來我失去了所有。我想做些改變,在有限的范圍內,做些改變……”
她更咽:“公公,如今,我能仰仗的,只有你了。
“我為深宮怨婦,一無所有。你若也想拋棄我,凡請提前告訴我,讓我心中有些準備。”
劉文吉轉過臉來,垂首看她。梧桐葉影在地,稀疏招搖,如同水藻蔓蔓,吞沒二人。
物是人非,情愛消磨。
他厭惡春華成為自己的軟肋,成為暮晚搖抓著的把柄。他想折磨春華,可是他看到這個女人,依然有千萬般柔情在心中,讓他痛恨。
那些過去的歡愛和時光,既讓他痛恨,又讓他不想舍去。
也許他早已不愛春華了。
可是春華不僅是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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