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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1-《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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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紫千……”她緩緩道,“我不介意被人利用,這世道,從來便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西鄂這只蟬,安靜得太久,也該掙出泥土,唱一唱了!”

    明泰七年夏秋之初,天下大事頻仍。

    慶燕結盟,雄兵二十萬分駐定凌、諸海二關,壓上堯國邊境。

    堯國態度曖昧,以小股騎兵頻頻和慶燕聯軍接觸,卻又對盟軍的邀戰避而不接,盟軍試圖將這些騷擾的堯騎分而滅之,以實現對堯國的局部挑釁和打擊,迫使堯國朝廷選擇應戰,但堯國的騎兵實在太出乎意料——君珂專門撥了一批千人騰云豹重騎兵,配備上各種新研制的武器,機巧和兇猛并重,局部打擊和大范圍覆蓋同行,從馬匹到武器,都是當世一流,這么一股騎兵要想實行騷擾,那是追也追不著,打也打不到,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把個盟軍拖得寢食不安疲倦萬分,遠遠看見騰云豹高出常馬一頭的馬身就想罵娘。

    這邊二十萬軍隊被拖住,天下各國虎視眈眈的眼神,在此刻都露出更濃的疑惑之色——堯國還真是不想打啊?這國家已經低調得不能解釋了!

    就在各國既疑惑又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七月十一,金昌之戰爆發!

    西北軍團十萬軍突然越過龍泉山脈東北段,出現在大燕金昌府附近,隨即越過金昀河,直搗黃龍,一夜之間破流花郡,摧毀了通商大埠流花郡所有的關隘!

    據說十萬大軍沒有全部出動,只出了一個天語營,便將守軍三萬,還有各家門閥派駐私軍無數的流花郡給奪取在手。

    七月十四,西鄂出兵,聯合云雷在南北兩線夾擊羯胡,騰云豹騎兵對騰云豹騎兵,看起來戰陣肅殺,勢均力敵,結果戰場之上一聲呼哨,羯胡的騰云豹迎聲而來,生生將主人馱到敵人面前,羯胡大敗,羯胡大王圖力拋棄王庭倉皇北逃不知所蹤。

    云雷接管羯胡,隨即堯國宣布,羯胡歸入堯國領土,西鄂云雷成為堯國獨立藩,其中西鄂改名西鄂郡,賜柳氏為世代郡守,云雷名稱不改,實行議會共治制度,不享有獨立軍事權,但享有獨立自治權。用堯國那位椒房專寵,生性奇妒的皇后的說法,這叫“一國兩制”。

    七月十三,東堂西北駐軍總制忽然鐵蹄直下,踏破大燕昀河關,聲稱大燕探子膽大妄為,擅自潛入西北軍駐軍重地,被發現后逃逸,為免軍中機密被泄,西北軍“不得不進入大燕疆域,查辦竊取機密之細作”。

    這種說法當然荒唐可笑,可也沒人笑,政治也好,戰爭也罷,借口不過是一層面紗,撕破了就是血淋淋的實質,人們只會看見這場突如其來戰爭所帶來的影響和最終的結果——毫無準備的大燕昀河郡當然不可能抵抗得了這樣攻擊,事實上,原本應該“發現細作不得不貿然追出”的東堂西北軍,建制整齊,馬蹄裹布馬口銜枚,騎兵來去如風,完全就是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而應該“派出細作試圖騷擾鄰國”的大燕,卻倉皇失措,守軍炸營,如果不是因為皇帝陛下剛剛下令加強所有關卡守衛,只怕一夜之間昀河郡就得淪陷。

    戰果如此,其間的原因各國卻百思不得其解——東堂正亂,各地割據,好端端地西北軍出兵打劫大燕,平白耗費兵力,又不能對自己的軍隊有實際幫助,此消彼長之下,就會失去在國內的軍力優勢,何必呢?

    但隨之而來的東堂西北軍的大換裝,配備了一支以羯胡名馬為主的騎兵隊的情形,才讓各國恍然大悟——原來又是堯國搗鬼,私下里暗送秋波,隔山打牛。

    諸國一番推演,才隱約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納蘭述用兵布局之奇詭繁復,令各國高層嘆為觀止,以至于后世各國皇室,在編寫僅供皇室子弟學習的軍事和政治類書籍時,都無一例外地將堯慶燕三國之爭中,堯國這個漂亮而復雜的反擊開端,作為必學實例。

    各國對納蘭述的評價,一直以來本就顯得紛繁而復雜,有時甚至南轅北轍——有些分析家認為這位皇帝鐵血手腕,心性堅硬,登基頭三年堯國朝廷血流成河便可以看出;有些人卻稱他心慈面軟,為女子所控,哪國的皇后像堯國那樣專寵?有人說他作風狡猾不拘一格,他的親衛堯羽就從來沒有在戰場和人硬碰硬過;但三國之爭一開幕,堯國玩的這一手,又讓人覺得他心思嚴謹周密,無人可及。

    精英們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這位堯國大帝,到底算腹黑系呢還是嚴謹系呢還是鐵腕系呢還是陽光系?最后還是堯國皇后一語定乾坤。

    “他是流水,靈動無形,讓人無法捕捉具體輪廓,但是所經之處,沒有什么不可以占據,沒有什么不可以被包納。”

    當然這是后話。

    在大燕金昌和昀河先后被攻擊的同時,一直在定凌、諸海兩關附近和慶燕聯軍拉拉扯扯大堯國南方軍團,忽然就不嬌羞了,也不含蓄了,立刻撒丫子奔來了,當晚就對聯軍宣戰了,把大燕朝廷原本打算抽調部分軍隊就近馳援金昌的計劃,又給破壞了。

    占據金昌的堯軍,倒不擾民,不過把商路完全控制,封鎖了各處通往大燕的要道,把屬于大燕王公官宦的商行統統劫掠了個干凈。

    大燕三線作戰,朝中大佬損失慘重,正如納蘭述所料,大燕朝廷立時便掀起了一股反對慶燕聯盟的聲潮,認為大燕在此時因為疆域較廣,成為堯國重點防備打擊的對象,完全是替人受過,將自己踏入了渾水。

    大臣們開始天天在納蘭君讓面前哭。

    “陛下,”他們擦著眼淚,砰砰磕頭,“堯國兵精將猛,但一直于我大燕相安無事,何必挑起戰端,令生靈涂炭呢?”

    納蘭君讓神色漠然,一擲衣袖,“諸卿不必再議!納蘭述和我大燕仇深似海,他現今不過韜光養晦,我等若不及早措置,必定養虎為患,到時求一生存之地亦不可得!”

    “陛下此言甚是,只是堯帝納蘭述,真正仇人卻是那沈夢沉,便是要報仇,也是先沖著大慶來,我大燕何必搶先趟入混水?不如讓大慶和堯國先戰個兩敗俱傷,我大燕再去收拾殘局,將兩國叛逆都收歸我大燕鐵蹄之下,豈不更好?”

    “陛下,李太傅所言甚是……”

    “臣附議……”

    “臣附議!”

    “請陛下三思!”

    納蘭君讓臉色微沉,半晌為難地道:“眾卿所言老成持重,朕心甚許,只是眾卿卻也忘了,納蘭述和大燕實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大燕皇陵被炸,朕豈能當先向他求和?他也必不能首先向朕議和,是以眾卿諫言雖好,卻無……”

    話還沒說完,禮部一個侍郎滿臉喜色奔來,老遠就命太監傳報,“陛下,陛下,堯國遣使!”

    納蘭君讓一呆,“什么?”

    “堯國遣使,欲與我朝締結和平之盟!”侍郎歡喜地抹一把汗。

    “陛下,我大燕威凌天下,堯國也不過曾經是我國藩屬,如今陛下德輝光耀區區弱堯,堯國自動前來求和,正是兩國就此罷兵的好時機……”一眾大臣頓時兩眼放光,一邊松一口氣,一邊諛詞潮涌,一邊大力要促成此事。

    納蘭君讓臉色發黑——納蘭述率先遣使談和?怎么可能!別說他堯國現在占盡上風,根本沒有必要談和,就算他堯國輸了,以納蘭述和大燕的血海深仇,也萬萬沒有這個可能。

    他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下派人來談和,擺明了其中有貓膩,可恨這群尸位素餐,只顧個人得失的臣子,一聽說可以罷戰談和,還幻想著能挽回自己的損失,個個眉飛色舞,跪在階下不肯起身。

    朝中武將倒是主戰的,但燕朝以武奪天下,建國后歷代皇帝對武將十分忌憚,一直重文輕武,武官在朝中地位遠不如文官,納蘭君讓即位不久,一時想要扭轉這種局面也難能。

    納蘭君讓皺眉看著底下那群道貌岸然的臣子,忽然有些分神——聽說堯國皇室規矩更大,聽說當初她初封皇后,也是掣肘重重,諸多阻力,以至于她連皇后大典都沒能參與,不得不遠走云雷。

    她當初,是怎么過來的?又是怎樣的心情?

    這么一分神,心思一亂,竟然忘記了下面殷殷期盼的眾臣,叫了幾聲才驚覺,想到現今的情勢,心中微微一沉。

    這一連環計,她在其中,參與又有多少?江山輿圖之前,天下中樞之地,素指連點慶燕之疆,布這步步驚心天下之局時,她是否笑顏宛宛,毫不在意?

    昔日一切,三年相伴,當真便如清風一過了無痕。

    他忽然冷笑一聲。

    既來之則安之。

    遣使來談是要拖嗎?好各個擊破,分化慶燕聯盟?那便來罷!倒要看看你納蘭述,你君珂,除了偷襲之外,還會給大燕帶來什么樣的驚喜?

    五日后,當堯國來使,星月兼程風塵仆仆出現在大燕金殿上,一開口,大燕君臣,都露出五雷轟頂的神情。

    “大……饒(堯)來絲(使)福(費)亞,參見大燕王(皇)帝陛下……”

    納蘭君讓當時臉上的表情,窮盡大儒神筆也描繪不出……

    三天后,大燕君臣的臉,都變成了最黑的鍋底……

    風標特異的大堯來使,用他獨有的漏風語言、混亂邏輯、含糊表達,成功地攪昏了大燕派出的一大批最精干最善辯的談判官員,使一場詭異的和談,無休無止地進行了下去……

    經過這一連串的事件,慶燕聯盟還未對堯開戰,已經接近分崩離柝,不過大慶內部,倒沒有發生如大燕一般的群臣異議。大慶畢竟是新生政權,沒有過于復雜的新興勢力,并且政教合一,沈夢沉一手創建了紅門教,并因此奪下江山,長久因襲的體制,使他的話語權巋然不可撼動,他對大燕的情形,不過一笑而已,隨即令大慶紅門軍迅速收束戰線,固守營盤,深挖壕溝,堅壁清野,在兩國邊境之前,做出了一副長期戰爭的準備。

    局勢就這么對峙起來,在堯國方面,并不急著和大慶大戰,因為大慶不敢將冀北軍推上一線,而紅門教徒組成的紅門軍,大多來自南方,不適應北地寒冷氣候,而堯國卻是從北地抽調的軍團,他們在等冬天,先凍死一批敵人再說。

    大慶方面按說不可能想不到這個,卻似乎突然又不急了,兩邊都三天一騷擾,五天一小打,戰事呈現膠著狀態。

    堯明泰七年八月二十,西鄂郡歸屬堯國之后一個月。

    天南州寶梵城。

    一大早獄監官司空奇就起身,準備去離城十五里外的寶梵西衛城去輪值。

    寶梵西衛城其實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衛城,天南寶梵城在百年之前,曾經是皇室的都城,因此建立了四個衛城,當皇室遷都后,寶梵城降格成州郡府,隨著國土的變遷,地理位置漸漸便不那么緊要,衛城便顯得有些多余,當地便將其中一個礦產豐富的衛城改成了一個大型牢獄,用以關押那些不夠斬立決,又沒錢贖罪出牢,需要服苦役的犯人。

    西鄂的獄政一直和他國不同,在全國東南西北都設立了這樣的大型牢獄,主要是為了利用這樣的勞動力來開采礦藏,西鄂除非謀逆與不倫必然死罪,其余的罪行都可以以勞役和金錢折抵,當初黃沙城也是這樣一處封閉式的監獄。

    這座衛城足足有一萬三千囚犯,這些會長期服苦役的囚犯,都是沒錢或者已經失去親人的人,沒人救他們出來,便得長期無休無止服役下去,但凡有點人脈和金錢的,早就離開了。

    司空奇是西衛城第十三監副監正,直接負責重刑犯最多的第十三監,他和兩個同僚,每隔十日一輪駐監,今日正輪上他。

    “靜娘,我走了,這十日記得鎖緊門戶,隔鄰那個不安好心的小子要來,我讓老王頭著緊些,看見就打出去。”司空奇一邊穿外袍,一邊殷殷囑咐他的填房姚氏。

    姚氏是他在蘭麝芳討來的清倌,當時他喪妻未久,被同僚拉去喝花酒,便遇見了這個女子,蘭麝芳女子比大家閨秀還出眾的氣質,是個男人都會傾倒,他一見傾心,當即為她贖身,娶回來正正經經做了側室,雖然一直無子,但夫妻相敬,十分恩愛。

    姚靜娘款款而來,親手給他束好腰帶,動作溫柔。司空奇有點迷戀地注視妻子的下頜,燭光一抹淺淺映射,肌膚如玉般細膩柔和。

    “沒睡好?”他發現妻子眼下有些青黑。

    “昨夜喝了濃茶,走了困。”姚靜娘眼神有點恍惚,轉首一笑,端過桌上一杯茶,“今早新泡的翠玉君眉,喝一口再出門,接下來一旬,又有得你辛苦。”

    司空奇滿意一笑,毫不猶豫接過來,一飲而盡,手指觸著妻子手指,只覺得駭人的冰冷。

    “靜娘,這大熱天氣,你怎么……”

    一句話問到一半,心內忽然一痛,像被刀子狠狠挖了一下,連呼吸都窒住了,他以為自己忽泛心絞痛,然而一抬眼,視線已經變得模糊,模糊的視線里,對面的妻子,直直地立著,唇角卻緩緩流了一線黑紅。

    濃膩的血色,在模糊的視野里晃成落幕的晚霞,他若有所悟,掙扎著伸出手,“靜娘……為什么……”

    那女子哀然不答,身子一晃,緩緩坐倒,司空奇粗重地喘息一聲,砰然向后一倒,腰間一串黃銅鑰匙,沉甸甸地落在地上。

    姚靜娘身子一軟,趴伏在丈夫的身體上,取下了那串鑰匙,向房門一扔。

    一雙青布鞋靜靜出現,一只青筋畢露的手,撿起了那串鑰匙,來者有點不明所以地看了姚靜娘一眼,轉身離開。

    姚靜娘慘然一笑,輕輕撫摸著丈夫的臉。

    “奇……對不住……我很想和你白頭到老,可是我從來不是我自己,既然如此,便陪你陰曹地府……再做夫妻……”

    風緩緩而過,血氣如絲帶飄舞,染天色微紅如暈。

    西衛城典獄正家中,一名女子冷笑著,從典獄正的尸首上,拔出血淋淋的匕首,取了他的印信鑰匙,大步跨他尸首而過。

    “老貨!軟成爛泥還要禍害人,姑奶奶好容易熬到今日,結果了你!”

    寶梵知府府中,一地尸首橫陳,衙役提前一天被放假。

    寶梵縣丞、判官、推事、主簿、南衛城五千駐軍參將、校尉、甚至守門士兵……大大小小的官員,從文政到軍政,從有職到掌握要害實權的無職書記……這一日,終結之日。

    刀進刀出,毒藥陷阱,鮮血飛濺,生命靜流……這一個平凡的清晨,同一個時刻,寶梵城的整個官員系統了遭受了存在以來的最大打擊,長久以來形成的“娶蘭麝芳女子為男子之榮”的風氣,在今日終于直面了命定的最大的惡果。

    這一日,寶梵城浸血,數百里之外大慶皇宮御花園里,潔白纖長的手指,輕輕含笑放下潔白的棋子,“將!”

    “將!”

    西衛城不遠處的山坡上,居高臨下的紅衣女子,冷笑著一指西衛城。

    卯正時分,西衛城的囚犯們按照慣例等待被押解出去做工,結果監室門一間間開了,出現的面孔,卻不是那些熟悉的獄官兵丁,很多居然是女子。

    囚犯們愣在那里,有些驚覺到不對勁的兵丁也已經趕來,發現典獄正不在,很多獄官也不在,但門竟然開了,頓時也怔在那里,雙方面面相覷,好一會兒那些群龍無首的兵丁才反應過來,大叫:“回去!回去!”

    囚犯們已經習慣了被管束,在日復一日的苦役中變得麻木,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還真有人呆呆地向回走,但更多的人停住不動,交換著疑問試探和驚喜的眼光。

    忽然前方有嘈雜之聲,隨即轟然一聲,似乎有人在擂門,門是桐木包鐵制作,厚達一尺許,共有三道,那一轟自然沒能轟開,但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隨即便聽見有人在門外大叫:“大哥們,朝廷倒行逆施,寶梵的百姓造反了,如今特發兵來解救你們!千載難逢的良機,大哥們不要猶豫了,趕緊沖出來,大家一起殺人吃肉,換個皇帝做做!”

    囚犯們一愣,精神一振,兵丁們變色,隨即門外又大叫,“大哥們聽過七年前黃沙城的事兒沒?最苦最嚴密的黃沙城,不也被牢里的兄弟們破了,那群囚徒現在在堯國,是一流強軍,吃香喝辣,快活無邊,他們能,你們憑什么不能?”

    囚犯們眼神一變,黃沙城事件他們也聽說過,正是因為黃沙城事件,直接改變了西鄂未來的局勢,如今這個例子舉在面前,人人心動。

    再一看獄中各級官員看守竟然大多不在,兵們雖不少,但群龍無首,神情不由自主就帶了幾分怯懦,囚犯們目光中,漸漸泛出狂喜和暴戾之色。

    “什么人煽動鬧事,殺了殺了!”一個反應靈活的小隊長搶出來,一邊命令自己的屬下把人往牢里趕,一邊想要讓別的隊的士兵去阻止前門處的騷動。

    這個時候有人出來主事,其余人會自然跟隨,眾人按序動作,他們手中有武器,又積威慣了,連連驅趕,眼看囚犯的騷動就能被壓住。

    忽然有一個兵丁,捂住肚子蹲了下去,“好痛……”

    這一聲一出,更多的人臉色開始發白,隨即越來越多的士兵撒手武器,開始滿地亂滾,大聲呻吟。

    燃起希望又被撲滅,轉眼又看見希望的囚犯們,被這瞬息萬變的局勢驚得又一呆,外頭已經大喊,“天命在上,失道者亡,兄弟們,撿起兵刀,殺啊!”

    這一聲提醒了所有人,一個囚徒發一聲喊,撿起那些中毒士兵掉下的兵刃,手起,刀落——

    鮮血噴濺,灑得一周都是,濺開的熱血如同催化劑,瞬間沸騰了胸內不甘的心氣,眾人抹一把臉上的血,哈哈大笑,頓時都覺得胸臆間怒氣噴薄,痛快酣暢,只想沖出去沖出去沖出去!殺人,殺人,殺人!

    兵刃被撿起,人體被踐踏,翻滾的軀體被踢開,零落的身體被砍殺,很多人毫無章法揮舞著武器,越過重重人潮,赤腳片子呱達呱達踩在各種介質之上——或者泥土,或者血泊,或者人體,或者衣物……一地的血腳印迤邐,再被無數新的血跡覆蓋,慘呼不絕,人間地獄。

    還沒被開門的囚徒在囚牢里撞門呼喊,再被得脫自由的囚徒一刀砍斷鎖鏈放出,人群匯聚在一起,黑壓壓像一片帶毒的浪潮,卷著死魚爛蝦,卷過蒼白的沙灘,所經之處,毫無生機。

    轟轟轟三聲,最里面的一層門,被上萬人合力推開。

    一刻鐘后,最后一道門也被人潮撞開,上萬人呼嘯而出,險些將等在門口處的常倩憐的手下踩死,還是蘇紫千靈活,早早將歡喜得手舞足蹈的常倩憐拉到一邊,才免了她大事將成身先死。

    這兩個女子今天都是男裝打扮,扎束得利落,昔日的天南王,摒棄了當初的風情萬種,開始走另一種暴戾路線,她迎著人群沖上,此時乍然得脫牢籠的囚徒們,正不知該何處去,茫然地望著這個男子奔來。

    “兄弟們!朝廷正有北上運糧運銀的官船,經過我寶梵河流域,咱們去奪船殺人,奪了這狗朝廷明年賴以生存的錢糧!”

    一語出萬人應,一萬余人沖出西衛城,先奔入寶梵城,寶梵城城門大開,守城門一個百人隊眼看大片囚徒煙塵滾滾而來,大驚之下連城門都忘記關,當即發射煙花求援,但城內不過兩千守軍,其中一千還因為朝廷糧船經過,被派到寶梵河沿岸駐防,剩下的人哪里敢阻攔這些囚徒,干脆龜縮不出,一萬余人搶了軍械庫,胡亂將自己披掛起來,武器不夠就砸了府衙,隨便拿了什么桌子腿板凳邊,浩浩蕩蕩直奔西衛城南側的寶梵河。

    寶梵河是連接西鄂南北的運河大碼頭,歷年朝廷錢糧官船都從此處過,如今正是夏季納糧時節,來自南地的錢糧官船十艘,連同護衛船三艘,將整個寬闊的江面,占得滿滿當當,四面的私船,都早早得了通知,要么不出船,要么遠遠避讓。

    這一隊人往河邊去的時候,寶梵駐軍和官船押解的官員剛剛得了消息,正在急匆匆安排布陣嚴陣以待,在他們的計算里,那群人從西衛城奔到寶梵城,在城內一陣大鬧,再趕到寶梵河,一上午奔波勞累,路途周折,又是烏合之眾,哪里比得上他們嚴陣以待,武器精良?

    所以當他們還在安排兵丁,岸上岸下布防時,忽然頭一抬,看見煙塵滾滾,一隊騎士狂奔而來,后面跟著的黑壓壓的人頭充斥了整個視野,頓時都傻到反應不過來,以最混亂的姿態僵在了那里。

    出身西鄂天南的常倩憐,對天南州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就像自己的痣,她帶著囚徒們從寶梵城穿進穿出,選擇的都是最快捷便利的道路,以一種近乎出其不意的姿態,出現在官船面前。

    常倩憐帶著的一批人,直沖岸邊,碼頭再大,相對平地都是窄小的,而且剛剛還在驅散閑雜人群,所以更是亂象紛呈,一行人棄馬沖入人群,隨即騎馬在最后的蘇蘇紫千,一把推下身后馬上的一個全身裹著斗篷的人,厲聲道:“去!”

    發出命令的同時,她掀去了那人身上連帽的斗篷,四面驚惶的人群無意中一瞥,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那似乎是個人,又完全不像人,面目完全不可辨,被一些支離破碎的傷疤扯得四分五裂,身上露出來的肌膚,呈現著各種顏色,有的焦黑暗沉像是被火燒灼過,有的鮮艷斑斕像是最毒的蛇蟲的色彩,指甲卻很長,每根指甲的色澤也不同,不過無一例外發綠發藍,讓人想起世間淬了劇毒的最陰狠的暗器。

    甚至這人的身體也是特別的,衣不蔽體,在胸部心臟到咽喉的位置,似乎曾經被打開過再縫合,一道紅得不那么純粹,微微像在流動的疤痕,老遠刺激著人的眼球。

    這“人”看起來像個死物,但很明顯活著,因為在呼吸,可以看見這“人”吐出的淡淡氣體,竟然是淡粉紅色的。

    這樣一個東西,看見便足可以將人命嚇掉一半,幾乎所有人都在下意識避開。

    這人自己卻似乎已經毫無感覺,慢慢地按照蘇紫千的命令向前走,步伐居然很穩定,甚至還帶著一種盈盈之態,那種姿態不是出于做作,倒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積淀在血脈里的教養和習慣,即使在意識已經渙散的今天,依舊無法抹去。

    常倩憐的手下按照命令都沒有再繼續前進,離這人一丈之遠,那人走入人群,有碼頭商人想要逃出,倉皇中不避道路,一頭正撞在這人身上。

    常倩憐手下都屏住了呼吸——知道這是個秘密武器,知道這是個可怕的毒人,但從來只是聽說,都沒有親眼看過這可怕的東西到底如何施毒。

    那商人撞上毒人,聞見的竟然不是腥臭,而是一種奇異的香氣,頓時頭腦一暈,他暈忽忽地爬起來,傻傻地繼續向前走。

    常倩憐等人以為能看見他立即倒斃,見狀都失望地嘆息。

    那商人步子已經凌亂,原本是要向外走的,不知怎的竟然回頭往岸邊走,直挺挺地走向那些士兵群。

    立即有人驅趕他,剛剛靠近他,便無聲栽倒,一個士兵的長槍剛剛觸及他的肩膀,長槍槍尖立即出現了腐黑色,槍尖順勢一捅,噗哧一聲鮮血濺開,那皮膚好像忽然成了被壓縮的氣囊,而鮮血如同被水泵抽出急待爆發,黑血沖出,在士兵頭頂炸開如一輪黑太陽,黑色光芒所罩之處,一大群士兵慘叫倒下。

    瞬間死了十幾人,出現一個缺口,那商人此時才以手加額,呵呵一笑而死。尸體無一例外變成黑色。

    而那毒人,還在慢慢用它的詭異優美的步伐,向前。

    一時岸邊寂靜如真空。

    見過毒,沒見過這樣的毒,僅僅一下碰觸,對方便已經也成毒人,瞬間皮膚鮮血性狀發生改變,成毒人也不死,還要再荼毒更多人才倒斃。

    這是多么可怕的東西!

    而一個毒成這樣的人,居然還活著!

    岸邊的士兵也傻住了,他們原本緊張,卻也沒有打算退縮,哪怕對面上萬囚徒,哪怕寶梵已經遭受打劫,但他們承擔守衛官船任務,一旦官船被劫就是死罪,人人因此寧可死戰。

    但這樣的東西,超過他們對事物的認知,遇上這樣的東西,那就是必死的結局!

    “鬼啊!”不知誰發一聲喊,倉皇便逃,生路被囚徒堵住,那些人拋了兵刃,轉身就對水中跳!

    一時間岸邊如同下了餃子,人撲通撲通往水里蹦,那些落水的人,不可避免地試圖爬上護衛船,護衛船怎么能允許他們上船,長槍連通靴子連踩,船上船下慘呼不絕,竟然是這邊一兵未出,那邊已經亂成一團。

    常倩憐在岸上仰頭大笑,笑聲狂放。

    此時如果有火器,一著轟下,毒人也就不存在了,可惜這個時代,最起碼在西鄂,火器還沒普及,就算有,也還是相當于宋朝突火槍之類的簡易水準,就這,也只能皇家衛隊才能配備一小隊。西鄂的運錢糧官船多年來從沒有出過事,士兵懈怠,也不會配備什么太精良的武器。

    常倩憐已經搶了一艘小船,載了毒人悠悠逼近大船,那小船原本用鐵鏈系在岸邊,毒人蹲下來,手抓住鐵鏈,眾目睽睽之下,那鏈子無聲腐爛。

    船上官兵看見,面如死灰。

    小船悠悠蕩過去,在氣派高大的官船面前渺小如螻蟻,官船上的人,卻節節后退,橫水之上,避無可避。

    首座官船之上,一個精干的漢子忽然奔出來,穿著鐵黑色陷陣營軍官服色,人還沒到,半空中已經一聲厲喝。

    “射!”

    最大的官船船身之上軋軋連聲,翻開一排窗口,每個窗口都遞出一張勁弩,弩箭連發,嗡地一聲深青色的箭雨穿裂水汽,襲入洶洶人群。

    防護不夠的囚犯紛紛栽倒,常倩憐帶著屬下,持著軍械庫里淘換下來的舊盾躲避,這一截江面全部被官船和護衛船堵住,借著船身的遮擋,小舟輕便,迅速接近官船,箭矢雖勁,但大多落入水中。

    而毒人,早在飛箭射來之前,已經張開雙臂飛起,它飛起時的姿態,當真輕如飄絮,身周還似乎帶了一層粉紅色的霧氣,仔細看可以發覺,霧氣下方的江面上,不斷浮起死魚。

    它飛到最大一艘官船上,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船身。

    船身的包鐵木板,以極快的速度陷下去,漸漸現出一個人形的洞,江水瘋狂倒灌,大船開始慢慢傾斜。

    四面船上的人都呆了——從來沒見過這種攻擊方式,可也夠狠!

    “下去!”那陷陣營軍官臨危不亂,一腳倒鉤船身倒掛而下,長劍一挑,便要將毒人挑起。

    他已經看出這毒人才是此次作亂人群中,殺傷最大的東西,先去除這個威脅,最起碼可以震住對方的氣焰。

    他已經夠謹慎,沒有用劍直接刺毒人,長劍挑住了它的衣襟,手臂用力,便要將那東西挑飛。

    鏗然一聲,長劍似乎擊上的不是胸部,而是鋼鐵,剖開的衣襟里,一線濁紅染上劍尖,那一線紅飛快地沿著劍身向上蔓延,轉眼就到了這軍官的腕部。

    這軍官一呆,急忙倒翻而起,身子懸空間已經發現那一線紅蔓延極快,轉眼手背便已只剩白骨!

    那人一咬牙,悍然揮劍,白光一閃,一截斷手落在甲板上,竟然無血。

    底下毒人已經輕飄飄上來,那人一抬頭,神色悍厲,卻毫不戀戰,反身便走!

    事已不可為,留待有用之身,還好及早回鄂城向主子回報!

    他是陷陣營第三營營正,領參將銜,出鄂城至南方公辦,回程時順帶搭了運糧運銀的官船,不想逢上了這檔子事。

    陷陣營是柳咬咬的家族強軍,封家是東堂名帥世家,一向用兵周密奇詭,行事恣意大膽,麾下兵將也受了影響,很會審時度勢,并不逞蠻夫之勇。

    毒人卻也沒理會,它似乎并沒有完整意識,任那參將決然而去,倒是遠處人群里的蘇紫千,遙遙抬頭看了一眼。

    毒人一旦登船,這一場光天化日之下的劫奪已經沒有了懸念,別說沒人敢靠近毒人,便是射傷砍傷也不敢——這毒人的血似乎充盈在體表,輕輕一點擦傷都會讓它黑血四濺,每一點黑血濺出去,落在甲板上就是一道深溝,冒出中人就倒的黑煙,落在人身那就更不要提,這種殺傷力聞所未聞,在這樣詭異而無法抵抗的死亡威脅之前,沒人有勇氣繼續站立。

    江水像一鍋沸騰的水,下了無數的人頭餃子,以毒人為先鋒,囚徒們紛紛奪船橫越江面,火光紛影,刀兵如雪,常倩憐的大笑聲響徹江面。

    明泰七年八月,剛剛歸屬堯國的西鄂郡天南州,震動天下的衛城逆案爆發,原西鄂天南王常倩憐,失蹤七年后卷土重來,以“蘭麝芳”經營多年散布在整個天南州官員系統內的小妾們為殺手,同時發動,重擊寶梵城官員體系,隨即開衛城,放囚犯,奪寶梵,毀官船,擄掠負責押送的原西鄂內相錢清、兩名戶部主事,及隨船南正軍參將劉金正,搶走糧食十萬石,以及準備送京回爐重鑄散銀一百萬兩,并殺人無算,寶梵河一截河面盡紅。

    是為西鄂建國、乃至天下有史以來第一大案。

    大獲全勝的常倩憐,有錢有糧,就地在寶梵城舉起反旗,并以錢糧為誘惑,引得四周草莽來投,很快嘯聚數萬人,占據寶梵城,重新住回當初被拿來做寶梵官衙的天南王宮,隨即發布檄文,稱西鄂郡守柳咬咬,原本不過出身大燕妓籍,身份低賤,因賣身攀附堯國皇帝納蘭述而得以掌控西鄂,并喪權辱國,將西鄂拱手賣給情夫,由國成郡,令我萬民為他國之奴,行徑無恥,不堪為西鄂之主,現常氏替天行道,誓要除此妖邪賣國之女,奪回西鄂。命偽主柳咬咬,速速前來向蘭麝軍投誠,若有延誤,則每過一日,必斬一名寶梵城官員,并將柳咬咬昔日在大燕燕京操持賤業之時恩客姓名公布天下,必令其聲名掃地,無顏茍活人間云云。

    柳咬咬的身世,天下都有耳聞,但柳咬咬身居高位,背后有堯國依仗,誰也不會閑得沒事提起這檔子事,如今常倩憐無所顧忌,當著天下的面煽柳咬咬耳光,又以斬殺朝廷官員做威脅,竟是一心要逼得柳咬咬親自前來天南鎮壓逆潮。

    此時柳咬咬若不來,昔日舊事散布天下還是小事,任由寶梵當地官員被一日日斬殺,日后她也將無法掌控西鄂。

    天下震動,目光都投向西鄂,誰也沒想到,當初一只漏網之魚,今日卻激起了偌大風潮,很多人開始猜疑,在這三國之爭的關鍵時刻,西鄂出的這檔子大事,背后是否有慶燕推手?

    而最著急的便是君珂,她深知柳咬咬的性子,她并不以當初的妓女生涯為恥過,事實上她以咬成名,卻一直是清倌。但咬咬最討厭被人脅迫,常倩憐以斬殺朝廷命官相威脅,咬咬絕不會坐視不管。

    這邊柳咬咬還沒回應,那邊常倩憐派人散布的小道消息已經滿天飛,內容多半圍繞當初柳咬咬的胭脂巷生涯,還有些新八卦——堯國帝后和柳氏夫妻之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流言說堯國皇后和柳杏林之間,柳咬咬和堯國皇帝之間,都有曖昧關系,兩位身居高位的男子,正是因為私下這層奇特的關系,才有了西鄂被柳氏夫妻拱手讓人的下場——老婆都可以互換共享,國土相連自然也不在話下。

    這種污言穢語,但有一分自尊的政客都不屑為,但常倩憐不是政客,她本就是煙視媚行舞姬出身,占據天南王位之后以色制人,事敗后境遇凄慘,人間廉恥,諸多顧忌,于她不過一句空話,只要能打倒敵人,出一口惡氣,說什么她都不在乎。

    西鄂鬧得紛紛揚揚,有錢有糧的常倩憐勢力猶自在不斷擴大,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塊剛剛交出自主權的土地上,聚集在那個流言蜚語集中點的柳咬咬身上。

    黑云壓城,城中暗流潛涌。

    黑云壓城,引來了一場瓢潑大雨,雨絲密集如幕,將黃土地面浸透泥濘。

    雨夜的微光里,一條人影,在雨幕里踉蹌行走,滿地泥濘,摸爬滾打,一步步向前挪,好容易跌跌撞撞走上幾步,膝蓋一軟便伏在地上,手腕上發臭的破布散開來,被嘩嘩的雨淋透,洇開殷殷的暗黑色血跡。

    那人抬起頭來,濕透了的臉憔悴蒼白,眼下血管突出,呈現淡淡的藍色,看起來像是中了毒。

    這里是鄂城之外七里,號稱七里驛,驛站就在前方不遠處,透過密集的雨幕,隱約可以看見橘黃的燭火。

    那點微光像是無限的希望,激得那男子再次欲圖爬起,然而胳膊肘撐了幾撐,終究頹然落下,身體栽在泥水里,重重啪唧一響。

    那人眼底的光芒,漸漸淡下去。

    從寶梵河上臨陣脫逃,一路奔向鄂城,原以為不過壯士斷腕,不妨礙生命,不想那毒太可怕,毒氣自斷腕處進入,不停蠶食著他的生機,好容易支撐到此地,已經是強弩之末,眼看驛站就在眼前,然而卻連多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毒人那么可怕,該讓主子知道的,可是……

    他苦笑著,嘆息一聲,慢慢閉上眼睛。

    意識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卻有一雙手,忽然攙起了他的身體,一個天籟般美妙的聲音,帶幾分憐憫和愕然,在他耳邊道:“這位先生,你怎么了?”

    西鄂前皇宮,一半被用作京師學堂,一半留作郡守府。此刻郡守府大門緊閉,卻有爭吵聲隱隱傳來。

    “……這樣的事我如何能不管!”是柳咬咬的聲音,“我的陷陣營一位營正,也失陷在那里!”

    “你至多不過一月便生,此刻如何能遠赴險地!”柳杏林聲音焦灼,“那些故意中傷,不過無恥之人捏造,你不須放在心上!”

    “鬼才把那些渾話當回事!”柳咬咬聲音陰惻惻的,“我憂心的是天南州的官兒,咱們經營了這么多年,好容易才慢慢將西鄂歸順了堯國,西鄂劃國為郡,本就人心浮動,不過是顧忌近在咫尺的堯國兵力強盛,不得已臣服,此時如果天南諸官被慢慢屠戮,你我卻毫無作為,只怕今日猶得在殿中安坐,明日便要看見天下反旗!”

    “反便反了罷!讓納蘭述夫妻鎮壓去,他們有兵有權,自有解決的辦法。”柳杏林張臂抱住妻子,“我不管那些,大不了不做這郡守,我只要你和孩子平安。”

    “哪就不平安了?”柳咬咬笑起來,一點他的鼻子,“你就是對我太沒信心,這點事情,讓君珂納蘭述大老遠派人來解決?一來一去得耗費多少時辰,死多少人?相公,你家娘子可是正宗的軍事世家出身,三歲就上過戰場,可不是養在深閨遇事只會哭的嬌小姐。”

    “可你現在就該嬌著!你不是一個人。”柳杏林背靠殿門,雙手死死反壓著,生怕老婆就這么偷跑了,“總之,我會立即修書給小君,她自然會有安排,你給我安分待產,不許出去!”

    “不讓我出去,便讓我受這天下人侮辱?”柳咬咬軟硬不成,泫然欲泣,“被人這般指著鼻子叫上門,我若不理,便是認了那臟水潑身,以后怎么有臉出門見人?”

    “只要你夫君敬你愛你,何須理會不相干人言語?”柳杏林毫不讓步,“咬咬,你若真擅自奔往天南,我便……我便也單身追出去,我若因此死在天南,你不要后悔!”

    柳咬咬怔了怔,夫君難得展現的堅持和威脅,令她也不敢再鬧,眼珠一轉,笑道:“行,不去,但好歹得讓我派人想法子把袁豪救出來,他是我陷陣營第三營營正,也是我最忠誠嫡系的部屬,他失陷在天南,我如果毫不理會,陷陣營怕是要對我離心,你知道的,陷陣營是我的立身之本,萬不能有閃失……”

    她話說了一半,忽然遠處有腳步聲響,似是快速接近,隨即傳報聲響起,“回郡守大人,陷陣營袁參將回來了,現在正在宮外求見!”

    “快傳!”

    一刻鐘后,柳氏夫妻見到了狼狽的袁參將,還有陪伴他前來的一名溫婉女子,柳咬咬一見那女子便一怔——竟然也是個即將臨盆的大肚子。

    這個發現讓她心神微微柔和,孕育生命的孕婦,對于自己的同類,總有種同病相憐的溫柔體貼心情。

    柳杏林也放松了些——一個孕婦,在所有人的觀感里,都是值得憐愛而無害的。

    那女子在柳氏夫妻到來之前,一直在給袁參將扎針,此刻趕緊向兩人見禮,十分抱歉地解釋,“這位壯士傷重,必須有醫者隨伺,小女子為救人命不得不擅自隨入郡守府,兩位大人見諒。”

    柳杏林醫道大家,一看袁參將氣色便知道這女子沒說謊,沒有她傾力救助,袁參將只怕小命早已玩完,這女子一手好針灸,手法令柳杏林眼底都不禁露出贊賞之色。

    這個叫蘇紫千的女子,見過禮后便主動告辭,柳氏夫妻見她衣衫盡濕,也十分狼狽,便詢問她家住何處,準備著人送她回去,不想蘇紫千搖搖頭,苦笑道:“小女子原本來鄂城投親,不想親戚早已搬走,正盤算著還是回原籍,鄂城之內,并無宿處。”

    “那便在府內先休息。”柳咬咬掛心她的參將,立即接口,命人送蘇紫千下去,蘇紫千走的時候,卻看了柳咬咬一眼,欲言又止。

    柳杏林向來把老婆含在嘴里放在心上,這一眼柳咬咬沒在意,柳杏林卻是立即看在眼里,忽然便想起咬咬最近常叨咕一些不適,胎像也有點不妥,她那些毛病都屬于婦科千金范疇,他不擅長,治療起來效果不佳,眼前這個女子醫術不錯,是不是從咬咬氣色上看出一些什么?

    正想說什么,那女子已經退了出去,她自進入府中,一句話不多說,一眼不多看,十分守禮自持的模樣,倒像出身不凡。

    柳杏林還在思考這女子是哪家醫學世家出身,那邊柳咬咬已經柳眉倒豎,“毒人?”

    從袁參將斷斷續續的回報中,柳咬咬終于摸清了劫糧造反事件的始末,天南州整個官員系統已經癱瘓,消息無法傳遞,隔鄰的州縣報上來的消息五花八門,誰也沒有親臨現場的袁參將清楚。

    柳咬咬眉頭緊鎖——地方上果然文過飾非,形勢比想象中更嚴峻。

    一轉頭看見丈夫目光灼灼地看過來,柳咬咬立即住口,恢復了常態,道:“我知道了,你且去休息,杏林,袁參將傷重,勞煩你給看看。”說完對袁參將使個眼色。

    柳杏林只得隨著出去,柳咬咬沉思一下,冷笑一聲,拍了拍手掌,幾個精干的灰衣人奔進堂中。

    “小姐。”

    陷陣營依舊依循舊時稱呼,以示只為柳咬咬一人所有。

    “即日起關閉其余八門,只留安慶門出入,進出外地人等,除路引外,尚需當地官府勘驗文書。徹查鄂城一切地下勢力,但有風吹草動,一律從嚴處置。”柳咬咬細白的牙齒咬住下唇,神色狠辣。

    “是。”

    “天南州的消息進行封鎖,各處茶樓,酒肆會館,發現別有用心亂傳消息者,一律請入五城兵馬司喝茶。”

    “是。”

    “留在鄂城之外的前三營,以山地演練之名進入鄂山,在山口處等候,隨時準備出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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