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因燕公長孫姬噲只以副使身份助陣,更有戰(zhàn)車百乘、銳卒一千,外加其他隨從人員,燕國的縱親使團(tuán)在人數(shù)上逼近兩千,規(guī)格上也勝趙國使團(tuán)一籌。燕使、趙使合兵一處,拖拉數(shù)里,一路上塵土飛揚,浩浩蕩蕩。 涉過易水,樓緩別過蘇秦,引趙國使團(tuán)先一步趕回,將燕國情勢及誠意詳細(xì)稟過。肅侯動容,聞燕國使團(tuán)已近邯鄲,使太子趙雍乘上自己的車輦,引安陽君、肥義、樓緩、趙豹等重臣郊迎三十里。 將近午時,邯鄲城里,在通往宮城的主大街上每隔三步站立一名甲士,行人全被趕至兩側(cè)。鼓樂聲中,趙侯車輦轔轔而來,車上站著趙國太子趙雍和燕國特使蘇秦。其他人員各乘車輛跟后,馳往宮城旁邊的列國驛館。 豐云客棧的寬大屋檐下,被趕至路邊的眾多行人擠成一團(tuán),兩眼大睜,唯恐錯過這場難得一見的熱鬧。 陡然,一人不無激動地大叫:“我看清了,是那個人!” 眾人望過來,見是一個賣燒餅的,略顯失望,白他一眼,重又扭頭望向街道。 “是看清了嘛?!辟u燒餅的見眾人不理他,委屈地小聲嘟噥。 “你看清什么了?”有人湊上來問。 賣燒餅的指著剛剛晃過眼去的蘇秦:“就是那個人,我見過的。” “哼,你見過?”那人鄙夷地哼出一聲,“知道他是誰嗎?是燕國特使!他旁邊的那個孩子,是當(dāng)朝殿下!你個賣燒餅的,豬鼻子上插白蔥,充大象呀!” “什么燕國特使!”賣燒餅的急了,“兩個月前,他不過是個窮光蛋,穿一雙破草鞋,在南門大街上溜達(dá),肚子咕咕響,買我兩個燒餅,給的卻是周錢,待我看出來,跟他討要趙錢,一只燒餅已是豁去一邊。這是真的,誰騙你是龜孫子!” 那人見賣燒餅的說得逼真,不由得不信,眼珠兒一轉(zhuǎn),奚落他道:“瞧你這德行,貴人到你身邊,你竟不知,眼珠子算是白長了!要是我,必將簍中燒餅盡送予他,結(jié)個人緣!我敢說,這陣兒他得了志,沒準(zhǔn)兒賞你兩塊金子呢!” 賣燒餅的嘆道:“唉,那時候,啥人知道他是個貴人呢!” “唉,也是的,”那人接道,“啥人啥命,像你這樣,也只配賣燒餅了?!? 眾人哄笑起來。 身后不遠(yuǎn)處,頭戴斗笠的賈舍人站在門口,聽有一時,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隱入門后。 這一次,趙肅侯不再躲閃。雖未見過蘇秦,但肅侯對其合縱方略已大體明白,深為贊賞。此番使樓緩使燕,本就有重用蘇秦、推動合縱這一想法。為進(jìn)一步推動合縱,老謀深算的趙肅侯經(jīng)過一夜思慮,決定在大朝時召見蘇秦,廷議合縱,一來可觀蘇秦才智,二來也使合縱意圖朝野皆知。 翌日晨起,趙肅侯在信宮正殿大朝群臣,隆重接待燕國特使。太子趙雍、安陽君趙刻,還有新近晉封的國尉肥義、上將軍趙豹、上大夫樓緩等中大夫以上朝臣,分列兩側(cè)。另有幾位嘉賓是趙國前朝遺老,皆是學(xué)問大家,全被肅侯請來參與廷議。在肅侯下首,特別空出兩個席位,是特意留給兩位燕國特使的。 蘇秦、姬噲趨前叩道:“燕公特使蘇秦、副使姬噲叩見趙侯,恭祝君上龍體永康,萬壽無疆!” 趙肅侯將蘇秦、姬噲打量一時,點頭:“燕使免禮,看座?!? 蘇秦、姬噲謝過,起身走至客位,分別落座。 趙肅侯盯蘇秦有頃,微笑,拱手:“寡人早聞蘇子大名,今日得見,果是不同凡俗。” 蘇秦還以一笑:“一過易水,蘇秦就以香水洗目,不敢有一日懈怠。” “哦,”趙肅侯傾身問道,“蘇子為何以香水洗目?” 蘇秦正襟危坐,睜大兩眼,眨也不眨地對肅侯好一陣凝視,方才抱拳說道:“為了一睹君上威儀。” 滿座皆笑。 趙肅侯開懷,傾身再問:“蘇子這可看清了?” “臣看清了?!碧K秦朗聲應(yīng)道。 “寡人威儀如何?” “臣沒有看到。”蘇秦一字一頓。 在座諸臣皆是一驚,肥義、趙豹面現(xiàn)慍容。 姬噲面色微變,兩眼不解地望著蘇秦。 唯有趙肅侯無動于衷,依舊保持微笑:“蘇子看到什么了?” “慈悲?!? 這兩個字一出口,眾人無不釋然。 趙肅侯微微點頭,拱手:“謝蘇子美言。”轉(zhuǎn)對眾臣,“寡人活到這個份上,本以為一無所有了,不想蘇子卻看出了慈悲。這兩個字,好哇,著實好哇,比威儀強多了。”再次轉(zhuǎn)對蘇秦,連連拱手,“謝蘇子美言!” 蘇秦拱手回揖:“君上謝字,臣不敢當(dāng)。慈悲實出君上內(nèi)中,臣不過說出而已?!? “好言辭!”趙肅侯點頭,切入正題,“屢聽樓愛卿說,蘇子有長策欲教寡人,能得聞乎?” 蘇秦微微搖頭,拱手:“實在抱歉,蘇秦并無長策?!? 樓緩急了,目示蘇秦。 趙肅侯略略一怔:“蘇子沒有長策,或有短策,寡人能得聞乎?” 蘇秦再次搖頭:“蘇秦亦無短策?!? 趙肅侯真也愣了,掃過眾臣,見他們無不面面相覷,誰也不知蘇子又賣什么關(guān)子。 趙肅侯似已猜透蘇秦之意,輕咳一聲:“蘇子既然不肯賜教,寡人只好??”頓住話頭,假意欠欠身子,作勢欲起。 “君上,”蘇秦適時插上一句,“蘇秦既無長策,亦無短策,只有救趙之策!” 眾人震驚。 趙肅侯重新坐穩(wěn),身體前傾:“趙國怎么了?” “趙國危若累卵,存亡只在旦夕之間?!? 此話可就大了,眾人不無驚詫,齊視蘇秦。 座中一人眼睛圓睜,出聲喝道:“蘇子休得狂言,趙有鐵騎強弓,險山大川,百年來左右騰挪,北擊胡狄,南抗韓、魏,東退強齊,西卻暴秦,拓地千里,巍巍乎如泰山屹立,何來累卵之危、存亡之說?” 是新上任的上將軍趙豹。 蘇秦微微一笑,朝趙豹拱手:“趙將軍少安毋躁,請聽蘇秦細(xì)說。人之安危在于所處環(huán)境,國之安危在于所處大勢。大勢危,雖有破軍殺將之功,也難逃厄運,曾經(jīng)強大一時的鄭國就是這樣亡國的。大勢安,雖有大敗卻無傷宗祠,泗上弱衛(wèi)就是這樣求存的。趙地方圓兩千里,甲士數(shù)十萬眾,糧粟可支數(shù)年,乍看起來堪與大國比肩。然而??”環(huán)視眾人,話鋒一轉(zhuǎn),言辭驟然犀利,“趙有四戰(zhàn)四患,諸位可知?” 眾人面面相覷,趙豹面現(xiàn)怒容,嘴巴幾次欲張,終又合上。 看到冷場,肥義插言道:“是何四戰(zhàn)四患,請?zhí)K子明言。” 蘇秦侃侃說道:“四戰(zhàn)者,魏、秦、齊、韓也。諸位公論,自趙立國以來,與四國之戰(zhàn)幾曾停過?” 舉座寂然,有人點頭。 “四患者,中山、胡狄、楚、燕也。” 一陣更長的沉寂過后,趙豹終于憋不住,冷冷一笑,敲幾喝道:“縱有四戰(zhàn)四患,奈何趙國?” 蘇秦微微一笑,不急不緩:“趙將軍此言,可為匹夫之勇。由是觀之,趙國之危,更在心盲。” 趙豹忽地推開幾案,跳起來,手指蘇秦,氣結(jié):“你??” 安陽君白他一眼。 趙豹氣呼呼地復(fù)坐下來,伸手將幾案拉回身前,因用力過猛,幾案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吱吱”聲響。 安陽君轉(zhuǎn)問蘇秦:“請問蘇子,何為心盲?” “回安陽君的話,”蘇秦拱手,“心盲者,不聽于外,不審于內(nèi)也。趙國自恃兵強士勇,外不理天下大勢,內(nèi)不思順時而動,與天下列國怒目相向,動輒刀兵相見,一味爭勇斗狠。趙國長此行事,上下不知,宛如盲人瞎馬,難道不是危若累卵嗎?” 蘇秦不分青紅皂白一棒打下,莫說是趙豹等武將,縱使一向以沉穩(wěn)著稱的安陽君,面上也是掛不住了,輕輕咳嗽一聲,緩緩說道:“依蘇子之見,天下大勢做何解析?” “大國爭雄,小國圖存?!碧K秦一字一頓。 “請問蘇子,”肥義插上一句,“大國、小國可有區(qū)分?” “人之強弱唯以力分,國之強弱唯以勢分。成大勢者為大國,成小勢者為小國?!? “以蘇子觀之,”肥義接道,“今日天下,何為大國,何為小國?” “就方今天下而論,成大勢者,秦、齊、楚也,此三國當(dāng)為大國。至于其他,皆為小勢,當(dāng)為小國?!? 蘇秦又是出語驚人。眾人詫異。 趙豹喝問:“敢問蘇子,難道霸魏也是小國?” 蘇秦微微一笑:“魏乃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縞,如何敢稱大國?” “嗯,說得好!”趙肅侯微微點頭,“以蘇子之見,危在旦夕的不只是趙國,韓國、魏國也在其中了?!? “君上圣明!”蘇秦揖過,轉(zhuǎn)掃諸臣一眼,“智者不出門,可知天下事。諸位皆是胸懷天下之人,請開眼觀之:方今天下,東是強齊,西是暴秦,南是大楚。齊有管桓之治,農(nóng)藝之達(dá),漁鹽之利,且風(fēng)俗純正,士民開化,農(nóng)桑發(fā)達(dá),負(fù)海抱角,國富兵強;秦有關(guān)中沃野千里,民以法為上,多死國之士,更得商於、河西、函谷諸地,成四塞之國,進(jìn)可威逼列國,退可據(jù)險以守;楚得吳越諸地,方圓五千里,民過千萬,地大物博,列國無可匹敵。此三國各成大勢,各占地利,將三晉圍在中間。打個比方吧,三個大國如同三狼,韓、趙、魏三晉如同三鹿。三狼各抱地勢,將三鹿擠在中央,你一口,我一口,不急不緩地撕扯咬嚼,此所謂逐鹿中原。三鹿卻不自知,非但不去同仇敵愾,反倒彼此生隙,鉤心斗角。天下大勢如此,能不悲乎?” 蘇秦之言如一股徹骨的寒氣直透眾人。眾臣無不悚然,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姬噲、樓緩、趙雍等人也終于明白了蘇秦的機(jī)謀,會心點頭。 趙肅侯臉色凝重,輕輕嗯出一聲:“依蘇子之言,三晉別無他途,唯有合縱了。” “君上圣明!”蘇秦再次拱手,“東西為橫,南北為縱。三晉結(jié)盟合一,就不是鹿,而是一只虎。外加燕國,四國縱親,其勢超強。向東,齊不敢動,向西,秦不敢動,向南,楚不敢動。三個大國皆不敢動,天下何來戰(zhàn)事?天下無戰(zhàn)事,趙國何來危難?” 即使是趙肅侯,也不得不對蘇秦的高瞻遠(yuǎn)矚及雄辯才華表示折服,而且,他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沉思良久,肅侯環(huán)視眾卿,神色嚴(yán)峻:“諸位愛卿,蘇子的群狼逐鹿之喻,甚是精辟,不知你們感覺如何,寡人可是出了一身冷汗哪!蘇子倡議合縱三晉,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安陽君應(yīng)道:“三晉縱親固然不錯,蘇子卻是忽略一事,縱使趙、韓愿意縱親,魏卻未必。魏國雄霸中原數(shù)十年,幾年前雖有河西之辱,可今有猛將龐涓、賢相惠施,國力復(fù)強,斷不肯合!” “安陽君所言甚是,”肅侯轉(zhuǎn)對蘇秦,“魏罃向以霸主自居,如何能與寡人為伍?再說,前幾年,魏罃失道,又是稱王又是伐衛(wèi),引起列國公憤,寡人與他也因此生隙。若是與他縱親,只怕有些難度?!? 蘇秦微微一笑:“君上大可不必掛心于此。今之魏國是強是弱,諸位皆有公判,天下皆有公判,蘇秦不必再說。至于龐涓、惠施,雖是大才,卻也有限?;菔┻^柔,龐涓過剛。柔則乏力,剛極易折。再說,魏國一向不缺大才,昔有公孫鞅,近有公孫衍,在魏皆是閑散,在秦卻得大用?!甭灶D一下,斂起笑容,“退一步說,縱使魏勢復(fù)強,三晉縱親對魏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魏王若是不傻,必會合縱。” “哦,”肅侯問道,“合縱對魏有何益處?” “正如君上方才所言,前幾年魏國失道于天下,稱王伐弱,東戰(zhàn)于衛(wèi),西戰(zhàn)于秦,更與列國為敵。今日之魏,西有河西之辱,與秦人不共戴天;東有相王之辱,與齊人互為仇視;南有陘山之爭,與楚人構(gòu)下新怨。魏王別無他途,唯有與韓、趙縱親,方能在中原立足?!? 趙豹急道:“如此說來,三晉合縱,魏國得此大利,趙國豈不虧了?” “將軍差矣?!碧K秦笑道,“三晉縱親,趙國非但不吃虧,反倒得利最大?!? “此言何解?” “因有韓、魏,趙不患楚;因有燕、魏、韓,趙不患齊;因有韓、魏,趙不患秦。其中道理,在下不說,將軍想也明白?!? 列國彼此制衡,這是人人皆知之事,趙豹不得不點頭稱是。 趙肅侯掃視眾人一眼:“合縱一事,諸位可有異議?” 眾臣異口同聲道:“我等沒有異議,但聽君上圣裁!” “好!”趙肅侯朗聲說道,“三晉本為一家,合則俱興,爭則俱亡!眾卿既無異議,寡人意決,策動合縱!”轉(zhuǎn)向樓緩、肥義,“具體如何去做,就請二位愛卿與蘇子擬出細(xì)則,奏報寡人!” 二臣叩道:“臣領(lǐng)旨!” 散朝之后,樓緩、肥義奉旨前往館驛,與蘇秦、姬噲商討合縱細(xì)則。關(guān)于趙、魏、韓、燕四國如何縱親,蘇秦早已草擬了實施方略,主要涉及消除隔閡、化解爭端、禮尚往來、互通商貿(mào)、外交用兵諸方面。 經(jīng)過討論,大家皆以為方案可行,遂由樓緩起草奏章,報奏肅侯。 樓緩、肥義走后,蘇秦見天色尚早,換過服飾,與飛刀鄒沿宮前大街信步趕往豐云客棧。賈舍人早從飛刀鄒口中得知蘇秦要來見他,只在棧中守候。 一番客套過后,蘇秦將燕國內(nèi)亂略述一遍,賈舍人也將趙肅侯如何借助晉陽危局鏟除奉陽君專權(quán)的過程約略講過,蘇秦得知奉陽君趙成、代主將公子范均在獄中自裁,其家宰申孫及通秦的申寶等人皆以叛國罪腰斬,受此案牽累而丟官失爵、淪為家奴者多達(dá)數(shù)百人。 “唉,”蘇秦唏噓不已,嘆道,“兄弟尚且如此相殘,莫說是一般世人了!” “不說他們了,”賈舍人關(guān)心的卻不是這個,“蘇子的大事進(jìn)展如何?” 蘇秦應(yīng)道:“趙侯同意合縱,詔令樓緩、肥義與在下及公子噲商議細(xì)則,論至方才,終于理出一個預(yù)案,就是縱親國之間化解恩怨,求同存異,在此基礎(chǔ)上實現(xiàn)‘五通’和‘三同’?!? “‘五通’?”舍人一怔,“何為‘五通’?” “就是縱親國之間通商、通驛、通幣、通士、通兵?!? “那??‘三同’呢?” “同心、同力、同仇?!? 舍人思忖有頃,評道:“蘇子這樣總結(jié),簡明,易懂,易記,利于傳揚。只是,‘五通’容易,‘三同’卻難。” “是的,”蘇秦點頭,“三晉本為一家,習(xí)俗大體相同,燕與趙毗鄰,許多地方同風(fēng)同俗,實現(xiàn)‘五通’有一定基礎(chǔ)。難的是‘三同’。三晉不和已久,積怨甚深,很難同心。不同心,自不同力,更談不上同仇了?!? “蘇子可有應(yīng)對?” “四國縱親,關(guān)鍵是三晉。三晉若要同心,首要同力,若要同力,首要同仇。在下琢磨過,就三晉的大敵而言,韓之仇在楚、秦,魏之仇在楚、齊、秦,趙之仇在齊、秦。楚雖與三晉不和,但其真正對手卻是齊、秦,因而,在下以為,縱親國的公仇只有兩個,一是秦,二是齊。只要三晉朝野均能意識到秦、齊是公敵,就能做到同仇。作為應(yīng)對,他們就會同力,而同力的前提就是同心了?!? 賈舍人笑道:“蘇子這是逼其就范了?!? “是哩,”蘇秦苦笑,“列國利字當(dāng)頭,權(quán)貴欲字難舍,同心不得,只能施以外力?!? “照這么說,蘇子的敵人是兩個,不是三個。” “其實,在下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秦國。齊、楚雖有霸心,卻無吞并天下之心,或有此心,亦無此力。有此心及此力者,唯有西秦。在下樹此三敵,無非是為逼迫三晉,使他們醒悟過來,停止內(nèi)爭,共同對外。待三晉合一,四國皆縱,在下的下一目標(biāo)就是楚國。只有楚國加入縱親,合縱才算完成。從江南到塞北皆成一家,五國實現(xiàn)‘五通’‘三同’,形如銅墻鐵壁,秦、齊被分隔兩側(cè),欲動不敢,天下可無戰(zhàn)事。”蘇秦越說越慢,二目流露出對遠(yuǎn)景的向往,“天下既無戰(zhàn)事,就可實施教化,形成聯(lián)邦共治盟約,上古先圣時代的共和共生盛世或可再現(xiàn)?!? “蘇子壯志,舍人敬服。只是,蘇子只以秦人為敵,以秦公為人,斷不會聽任蘇子。蘇子對此可有應(yīng)對?” 蘇秦微微一笑:“這個倒是不怕。反過來說,在下怕的是他真就不管不問,聽任在下呢?!? “哦?”舍人怔道,“此是為何?” “道生一,一生二。沒有黑,就沒有白。三晉合縱,將秦人鎖死于秦川,首不利秦。依秦公之志,以秦公為人,必不甘休,必張勢蓄力,應(yīng)對縱親。老聃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恒也。’恒者,衡也。在下以秦為敵的前提是,秦人必須是個敵。在下不怕他蓄勢,不怕他強,反而怕他不蓄勢、不強?!? 賈舍人撲哧笑道:“你一邊抗秦,一邊強秦,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賈兄所言甚是,”蘇秦斂起笑容,沉聲應(yīng)道,“在下要的就是這個矛與盾,要的就是秦強。所謂合縱,就是保持力量均衡。秦人若是無力,縱親反而不成。秦人只有張勢蓄力,保持強大,三晉才有危機(jī)感,才樂意縱親。三晉只有合縱,秦人才會產(chǎn)生懼怕,才會努力使自己更強。秦人越強,三晉越合;三晉越合,秦人越強。天下因此而保持均勢,是謂制衡?!? 蘇秦之言大出賈舍人意外,可仔細(xì)一想,真也就是這個理兒。 “哎,”舍人豎起拇指,慨然嘆道,“真有你的!可話又說回來,眼下秦?zé)o大才,蘇子又不肯去,如何方可保持強勢呢?” “在下此來,為的正是此事,”蘇秦望著舍人,“在下雖不事秦,卻愿為秦薦舉一人,或可使秦保持強勢。” “誰?” “張儀?!? “此人不是在楚嗎?” “是的,眼下是在楚國?!碧K秦淡淡一笑,“不過,在下以為,依其性情,儀或不容于楚。在下想勞動賈兄走趟郢都,看看他混得好不好。若是混得好,也就算了。若是混得不好,你就設(shè)法讓他來邯鄲?!? “來邯鄲?”舍人又是一怔,“為何不讓他直接去咸陽呢?” “不見在下他是不會赴秦的?!? “呵呵呵,真正好呢,”舍人樂道,“在下此來,原也是遵循師命,為秦公尋回蘇子。既然蘇子另有高志,在下得到張子,也可以回山交差了?!? “回山?”蘇秦怔道,“賈兄師尊是??” “終南山寒泉子?!? “寒泉子是賈兄師尊?”蘇秦又驚又喜,“在鬼谷時在下就聽大師兄說,我們有個師叔叫寒泉子,住在終南山里,真沒想到,賈兄竟是師叔的弟子?!? “是的,”賈舍人應(yīng)道,“蘇子一到咸陽,在下就知是同門來了?!? 蘇秦恍然有悟:“難怪??” “哦,對了,在下此去,想借蘇子一人!” “鄒兄嗎?” “正是。” “呵呵呵,賈兄不提,在下也會讓他同去?!? 秦宮御書房里,惠文公正襟危坐,公孫衍、司馬錯、公子疾侍坐,無不面色凝重。 “諸位愛卿,”惠文公掃眾臣一眼,語氣沉重,“寡人擔(dān)心之事,終于來了。蘇秦自燕至趙,欲合縱三晉和燕國。莫說燕國,單是三晉合一,即無秦矣?!? 眾人面面相覷。 “諸位愛卿可有對策?” “回稟君上,”公孫衍拱手,“自三家分晉以來,韓、趙、魏三家一直在鉤心斗角,相互攻伐,互有血仇,蘇秦合縱不過是一廂情愿。不過,防患于未然,臣以為,我可趁合縱尚在雛形之際,敲山震虎。” “如何敲山震虎?” “蘇秦旨在合縱三晉,若是不出臣料,必以趙為根基。我當(dāng)以趙為靶,發(fā)大兵擊趙,撼其根基。韓、魏見之,或生顧忌,知難而退。韓、魏不參與,合縱也就胎死腹中了?!? “大良造妙策。”公子疾附和,“臣以為,我可一邊伐趙,一邊結(jié)盟韓、魏,分裂三晉?!? “君上,”司馬錯來勁了,“打吧!前番攻打晉陽,功敗垂成,將士們白忙一場,憋著一肚子氣呢。” “嗯,”惠文公眉頭舒開,“晉陽之恥是該有個下文?!鞭D(zhuǎn)向公孫衍,“公孫愛卿!” “臣在!” “寡人決定伐趙。愛卿善于辭令,草擬一篇伐趙檄文,傳檄天下!” “臣遵旨!” “司馬愛卿!”惠文公將頭轉(zhuǎn)向司馬錯。 “臣在!” “寡人欲發(fā)大軍二十萬,告示各地郡縣,明令征調(diào)!” “二十萬?”司馬錯驚愕,以為聽錯了。 惠文公微微一笑:“那就二十五萬吧,二十萬也許不夠呢。”轉(zhuǎn)向公孫衍,“公孫愛卿,你可在檄文里加上一句,意思是說,眼下春日正艷,寡人聽聞邯鄲城里多秀色,欲去一睹群芳!” 公孫衍心頭一亮,朗聲說道:“臣明白!” “明白就好,”惠文公會心一笑,“兩位愛卿,你們分頭忙活去吧!”轉(zhuǎn)向公子疾,“疾弟留步!” 公孫衍、司馬錯告退。 見二人退出,惠文公盯住公子疾道:“疾弟,請看一物?!闭f著從幾案下摸出一物,是那支寫著“殺”與“赦”的竹簽,擺在幾案上,“想必你已見過,現(xiàn)在該明白了吧?!? “臣弟看過了,”公子疾點頭,“君兄因為惜才,終于未殺蘇子。” “唉,”惠文公輕嘆一聲,話中有話,“不是寡人惜才,是疾弟你惜才呀!” 公子疾心頭一震,故作不解:“君兄?” 惠文公似笑非笑,目光逼視公子疾:“疾弟,不要裝糊涂了。寡人問你,你是否在大街上攔過小華,要他放走蘇秦?” 公子疾臉色煞白,叩拜:“臣弟的確攔過華弟,讓他??臣弟該死,請君兄治罪!” “唉,”惠文公長嘆一聲,“治你什么罪呢?治你惜才之罪?是寡人叫你惜才的!治你欺君之罪?你也沒有欺君。治你心軟之罪?你也看到這支竹簽了,寡人之心不比你硬啊!你我二人,因那一時心軟,方才遺下今日大患?!? 公子疾望向惠文公:“君兄,眼下謀之,也來得及?!? “如何謀之?”惠文公抬頭,“殺掉他嗎?”搖頭,“為時晚矣!當(dāng)初是在寡人地界里,蘇秦不過是一介士子,殺他就如蹍死一只螻蟻。今日蘇秦名滿列國,已是巨人,這又在異國他鄉(xiāng),稍有不慎,就將是天搖地動啊!” “可讓華弟的小黑雕??” “甭再說了,”惠文公擺手止住,“寡人真要殺他,莫說他在邯鄲,縱使他在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然而??”話鋒一轉(zhuǎn),“此事斷不可為!明人不做暗事,我大秦立國迄今,一向是真刀實槍,光明磊落,不曾暗箭傷人。若是暗殺蘇秦,讓史家如何描寫寡人?勝之不武,秦人又何以立于列國?再說??”頓住話頭,目視遠(yuǎn)處,沉吟有頃,臉色漸趨堅毅,“觀這蘇秦,真還是個對手,若是讓這樣的對手不明不白地死去,寡人此生也是無趣!” 惠文公的高遠(yuǎn)及自信使公子疾大為折服,頷首。 “不過,”惠文公收回目光,看向公子疾,“不到萬不得已,寡人也還不想與他為敵。今日看來,此人不僅是個大才,而且是個奇才。上次未能用他,是寡人之錯,寡人不知追悔多少次了。此番你再出使邯鄲,一是向趙侯下達(dá)戰(zhàn)書,二是求見蘇秦,務(wù)必向他坦承寡人心意。你可告訴蘇秦,就說寡人懇請他,只要他能再度赴秦,寡人必躬身跣足,迎至邊關(guān),向他當(dāng)面請罪。寡人愿舉國以托,竭秦之力,成其一統(tǒng)心志。” “臣領(lǐng)旨!” 數(shù)日之后,信宮大朝,趙肅侯準(zhǔn)許樓緩所奏,沿襲燕公所封職爵,冊封蘇秦為客卿兼趙侯特使,因太子過小,其他公子皆不足任,遂使樓緩為副使,率車百乘,精騎一千五百,黃金千鎰,組成趙、燕合縱特使團(tuán),出使韓、魏,促進(jìn)縱親。 蘇秦的下一目標(biāo)是韓。依他的推斷,三晉之中,韓勢最弱,且直面秦、魏、楚三強擠壓,必樂意合縱。韓國一旦合縱,將會對魏國形成壓力,迫使魏國參與縱親。因樓緩出使過韓國,熟悉韓情,為保險起見,蘇秦使他先行一步,傳遞合縱意向。 與此同時,蘇秦使人將“五通”“三同”等合縱舉措大量抄錄,傳揚列國,使合縱理念廣布人心。 做完這一切,蘇秦占過吉日,別過肅侯,引車逾兩百乘、人馬近五千人,旌旗招搖地馳出邯鄲南門,欲過境魏地,出宿胥口趕赴韓都鄭城,然后由鄭至梁,將合縱大業(yè)一氣呵成。 然而,合縱車馬行不過百里,剛至滏水,一名宮尉引數(shù)車如飛般馳至。 宮尉在蘇秦車前停車,拱手道:“君上口諭,請?zhí)K子速返邯鄲!” 蘇秦傳令袁豹掉轉(zhuǎn)車頭,返回邯鄲。 剛至南門,宦者令宮澤已在恭候,引他前往洪波臺,覲見肅侯。 見過君臣之禮,趙肅侯苦笑一聲:“真是不巧。蘇子前腳剛走,大事就來了,寡人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召回蘇子。” 蘇秦微微一笑:“是秦人來了吧?”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