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莊周持粟回家,一家人皆是歡喜,美餐一頓。 翌日晨起,莊周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只銅簋(guǐ),“咚”一聲扔到院里,吩咐莊逍拿刷子擦亮。莊妻洗完餐具,走到院里,見狀大驚,問道:“他大,你擦這東西做啥?” “呵呵呵呵,吃完這頓,還有下頓呢?!鼻f周樂道,“今朝逢集,我且拿它到蒙邑換粟去。嘿,沒想到這玩意兒挺重,當值不少粟米哩。” “萬萬不可呀,他大!”莊妻急了,一把奪過銅簋,捏在手里,“老祖宗傳下的寶物就剩這件了,你若再去賣掉,家里??真就是一無所有了呀!” 莊妻看向銅簋,淚水流出。 此簋四足,四耳,圓身,方座,上面還有一只蓋子,通身精銅,重約七八斤,上面還刻著鳥獸蟲魚,工藝極是精致,一看就是寶物。莊子祖上是名門望族,后來家道雖然敗落,但在其祖父輩流落蒙邑時,作為祭器的五鼎四簋,仍舊一件不少。只是到其父輩,祭器少去大半,待莊周立事,又賣兩個,眼下僅剩此件了。 “他娘呀,”莊周盯住她道,“你怎么能說是一無所有呢?”連連指點院中人頭,“你,我,他,她,這不是豎著四個大活人嗎?” “他大,活人可不是寶物?!? “非也,非也!”莊周連連搖頭,“人生天地之間,化日月之精氣,為萬物之靈長,不是寶物,又是何物?” “可這??人是要填飽肚皮的??!” “是呀,是呀,我將此物換粟,不就是為了填飽肚皮嗎?” “這是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真正值錢的是此物呀!”莊周拍拍吃得飽飽的肚皮,伸手去奪銅簋,莊妻閃過,跑回草舍,將銅簋藏起,拿出一打草鞋來,“他大,這是我學著打的,雖不好看,卻是結實。你拿到街上試試,要是能夠換來粟米,我們就有生計了。” 莊周拗不過她,只得掮起草鞋,扭頭出門去了。 監(jiān)河侯的家宰如同卡了點似的,莊周前腳剛走,他后腳就邁進來,隨身還帶著測量水文的各類器具。家宰說明來意,莊妻喜淚沾襟,正在聽他講解如何測量水線,一輛駟馬豪車沿土路馳來,徑至莊家門外。 一個吏員率先下車,在門外大叫:“莊周,莊周在家嗎?” 莊逍跑去開門。 莊妻正自狐疑,家宰認出是里正,趕忙迎出。里正剛要介紹,已從車上下來的楚王內臣以為家宰就是莊周,揖道:“莊先??” “非也,非也,”家宰攔住,回禮,“在下不是莊先生,請問二位是??” 楚王內臣進前一步,應道:“在下來自楚地郢都,奉楚王諭旨,禮聘莊周先生前往楚宮?!? “楚王?”家宰吃一大驚,“敢問大人,欲聘莊先生去做何事?” “拜莊先生為國師?!? 堂堂楚王竟然要拜莊周為國師!家宰目瞪口呆。 “國師?”莊妻急問,“國師是做什么的?” “莊夫人,”里正拱手賀道,“國師就是國王的師傅,也就是楚王的師傅,嘖嘖嘖,你家莊周不得了,大喜臨門哪!” 莊妻驚呆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敢問莊夫人,”楚王內臣揖道,“莊先生何在?” 莊妻不好說是賣草鞋去了,正自支吾,莊逍朗聲應道:“我阿大到街上賣草鞋去了,走沒多久,要是去追,準能趕上!” 楚王內臣朝隨從努下嘴,那人將莊逍抱到車上,與里正一道朝蒙邑方向疾追。不一時趕到蒙邑,他們搜遍整個集市,不見莊周蹤影。 車馬路過一家粟米行時,莊逍一眼看到柜中金燦燦的粟米,眼珠子急轉幾下,轉對里正:“我曉得阿大在哪兒。”又指著粟米,“如果你們肯為我家買上一袋粟米,我這就領你們尋去!” 想到他家的窘態(tài),楚王內臣沒再多話,當即購下數袋粟米,又到布店置辦布匹及其他一應日用,買了些雞鴨魚肉等現成肉食,興致勃勃地一路趕回。 走到十字路口,莊逍指揮車輛拐向一條土路。 路越走越窄,前面再無車轍了。 內臣吩咐里正陪同車夫原地守候,自己與侍從緊跟莊逍,徑至濮水堤岸。 三人沿水而行,走有半個時辰,果真望見遠處水岸邊佇立一人,頭戴破斗笠,正持竿垂釣。 持竿者正是莊周。 原來,莊周持草鞋赴市,走沒多久,全然忘掉職分,循本能拐往河道來了。春風拂面,萬物共生,天地間最好的風景盡在濮水兩岸,莊周魂牽夢縈,一刻也不想錯過。 內臣見過莊周,長揖至地,說明來意。 莊周閉目良久,從容揚起釣竿。 內臣看過去,長吸一口氣,因為莊周手中所持,不過是根普通蘆葦,上面更無任何釣鉤和誘餌,只有兩片葦葉,仍在濕淋淋地向下滴水。 乖乖,這是真正的大才呀,難怪大王要拜此人為師! 內臣嘆服,長揖:“楚王誠請先生至郢,欲托以境內之事,待以國師之禮,敢問先生意下如何?” 莊周將破斗笠推向腦后,道:“聽說楚有神龜,在云夢澤里暢游三千年,之后被人捉住,塞進竹籠,獻給楚王。楚王裹之以錦繡,藏之于廟堂,以其肉獻祭天上諸靈,以其甲卜卦社稷吉兇,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眱瘸蓟ネ谎?,應道,“先生所言,乃靈王時異事。此龜堪為神靈,在宗廟里最受尊崇,其甲骨所斷所刻,無不為社稷大事、國家紀要?!? “請問二位,”莊周微微一笑,盯住二人,“假定你二人是此龜,是舍身求死而留骨于宗廟呢,還是全身求生而曳尾于大澤之中呢?” 內臣順口應道:“這還用說,全身求生,暢游于大澤之中。” “哈哈哈哈,答得好哇!”莊子拱下手,揚起蘆葦指向河水中一只因受驚而快速爬走的河鱉,“在下非大楚靈龜,不過一只宋地土鱉,這將曳尾于爛泥淖了?!? 話音落處,莊周將蘆葦置于腳下,沿河水揚長而去。 內臣先是驚愕,繼而與仆從蹽腿狂追,邊追邊揚手大叫:“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莊周置若罔聞,越走越快,見二人緊跟不舍,索性拐入水中,蹚水而去。二人欲再跟從,但試試河水,依舊清冷,且見最深處已經漫至莊周腿根,只好作罷,與莊逍暫回村落。 多年來,楚人一直惦念宋人國土,宋、楚堪稱世仇,因而,楚王使臣一進宋地,就被宋國的人盯梢了。 得知二人奉楚威王諭旨聘請屬下臣民莊周為國師,宋王偃本就震驚,又聞來者是楚威王寵臣,愈加駭然,急召眾臣謀議。眾臣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無一人知曉莊周是何人。 宋王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傳喚蒙城令。 蒙城令召到里正、監(jiān)濮令等一行諸人趕至王宮。監(jiān)濮令即監(jiān)河侯,得到機緣,遂將莊周、惠施與自己同窗就讀等陳年舊事一五一十地盡述一遍,末了提及漆園舊案,為自己洗刷冤枉。當講到莊周一家斷糧,莊周上門學狗叫借粟之事時,眾人無不唏噓。 得知惠施之才遠不及莊周,惠施早晚見莊周都要禮讓三分,宋王偃更是驚愕?;菔┰缫奄F為大魏相國,比惠施才高幾分的莊周卻在自己轄內默默無聞,宋王偃臉上本就掛不住,若是此人再被楚威王聘去,叫他情何以堪? 就在此時,軍尉來報,楚使已在莊周草舍旁邊扎下帳篷,看樣子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楚是大國,宋國本就不敢招惹,此來又是聘賢,在列國不為犯禁。 情勢不容再緩,宋王當即決定將現任相國改任太師,空出相位,旨令莊周即時入宮拜相,同時安排專人“款待”楚使,以免他們先一步得到莊周。 然而,大賢莊周卻不見了。 楚使、宋臣兩撥人馬在莊家門外對峙三日,仍舊沒見莊周蹤影。楚使較上勁了,賴在此地不走。宋王偃面上也過不去,旨令司徒府畫出圖像,如捉拿犯人般四處張貼,更出動軍卒,將濮水兩岸如拉網般搜尋一遭,仍舊一無所獲。 正自一籌莫展,有人從魏地回來,說是在魏境看到一人貌似畫中人莊周。 如果莊周赴魏,必是去尋惠施。若惠施推舉,以莊周之才,必為魏王所用。宋王偃聞報愈加震驚,急召監(jiān)濮令覲見,當廷晉其為中大夫不說,又將漆園的監(jiān)管職分悉數返還,旨令他趕赴魏境,務必請回莊周。 前后不過旬日,原本讓人頭大的莊周竟就鬧出如此之大的動靜,不僅使漆園失而復得,更使監(jiān)河侯如做夢般由下大夫一舉躍升為中大夫,真正是匪夷所思之事。面對這份突如其來、連先祖也可望而不可即的榮耀,監(jiān)河侯喜淚奔涌,在詳細盤問過報信人后,安排好家事,帶足銀兩直驅大梁。 莊周果是奔大梁去了。 自遇楚使之后,莊周一連晃悠兩日,這天見天色黑定,肚子也著實餓了,循路回家,遠遠望見門外燈火通明,人喊馬叫,眉頭皺起,忖道:“瞧這樣子,楚人想必是不甘白走這一趟。也好,我正存心遠游,何不就此成行?” 想至此處,莊周扭頭就走,沿濮水上溯半個時辰,一拍腦袋:“有了,久沒見到惠施,且到大梁尋他耍去!” 蒙本為宋、魏邊邑,不消一日,莊周即入魏境。 此時正值縱親軍伐秦無果而還,魏國境內一片哀慟,幾乎村村有號哭,路人皆縞素,天和地也似被某種莫名的哀傷和壓抑籠罩了。 然而,這種哀傷、壓抑與早就參透了生與死的莊周全然無關。脫開楚人糾纏的莊周一身輕松,漫無目的地游山賞景,想歌即歌,想詠即詠,想睡即睡,想走即走,渴了掬口水喝,餓了隨便尋些吃的,真正是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竟連此行的目的也拋諸腦后了。 提醒他的是一次小小意外。 一日,莊子游至大梁城外的一個市集,見人們紛紛圍向一塊新貼的告示牌,打眼一望,驀然一驚,因為上面赫然寫的是他的名字,畫的是他的畫像,懸賞十兩足金。 細看落款,不是司徒府,而是相國府。 照理說,相國府不事緝拿。 “咦?”莊周拉下斗笠,閃至一邊,忖道,“魏國相國不就是惠施嗎?我來投他,人還沒到呢,他怎就曉得了?我不曾妨礙到他,他卻這般拿我,又為哪般?這這這??我這剛得自在,怎就??待我尋上門去,問他個所以然來!” 莊周不由分說,撒腿就奔大梁。 莊周邊問邊走,將到相國府時,一眼瞥到街邊一溜兒跪著三人,是一個女人攜一對兒女行乞,每人面前各擺一只破損陶盆,里面雜亂地放著各種施舍。女人還很年輕,看樣子二十多歲,模樣還算俊秀,只是一臉塵垢,頭發(fā)凌亂,衣裳比莊周的還要破爛,僅僅是遮個羞處。一對兒女倒是靈秀,兒子五六歲,女兒又小一些,兩只大眼緊盯路人,一見有人望來,不管給不給賞,只管伏地磕頭。 莊周呵呵一樂,沖這一家人走去。男孩子盯住他看,小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接連磕下好幾個。女人上下打量他幾眼,指著男孩子旁邊的空地說:“這位大叔,若是不嫌棄,就跪在那兒吧。此地有錢人多,或能討個賞錢?!? 莊周在她跟前蹲下,兩眼盯住她:“你年紀輕輕的,為何在此乞討?” “唉,”女人見問這個,潸然淚下,“他阿大戰(zhàn)死沙場,公婆傷悲過度,得病走了。家里沒男人,有這兩個娃子,想改嫁也尋不到合適人家,地賣光了,沒有營生,這又遇到荒春,只得離鄉(xiāng)背井,舍臉討點吃的。” 想到也在挨餓的妻子及兩個孩子,莊周心里發(fā)酸,瞄一下他們破陶盆中的幾個銅板,問道:“阿妹,想不想討到比這個多點兒的錢?” “多少?”女人問道。 “十兩金子。” “十兩金子?”女人吃一大驚,盯他看一會兒,苦笑一下,別過臉去。 “阿公,”男孩子眼睛大睜,“我想去討!” “好小子,”莊周沖他笑笑,起身,“想要錢,就跟我走!” 男孩子站起來,拿起陶盆,跟著莊周就走。女人見兒子隨從莊周揚長而去,連忙起身,拉起女兒急跟于后。 莊周尋到懸掛告示的地方,取下遞給那孩子:“拿上這個,跟阿公取金子去!” 母子三人將信將疑,跟從莊周徑至相國府前。 莊周一手拉起一個孩子,頭前闖去。 毋庸置疑,幾人全被門房攔住。 莊周示意,孩子舉起手中的告示牌。門房這也看到了,又將莊周上下打量一番,奔進去稟報。 不一時,一個家宰模樣的走出來,拱手:“先生可是莊周?” “正是在下?!鼻f周亦回一揖,“宋人惠施可在?” “主公進宮去了,很快就回?!奔以卓匆谎叟思皟蓚€孩子,以為是他家人,拱手,“莊先生,府中請!” “且慢,”莊周從孩子手中拿過牌子,指牌道,“賞金還沒兌付呢。” “是了,是了?!奔以仔πΓ谷巳硎畠山鹱?,遞給孩子。 望著黃燦燦的十小塊金子,女人與兩個孩子目瞪口呆,良久,方才“撲通撲通”跪在地上,磕頭連呼恩公。家宰這也明白原委,輕笑幾聲,攜莊周入府。 一杯水未涼,惠施散朝回府,聽聞莊周已經入府,一改往常的慢動作,三步并作兩步地直趨客堂,人未進門,聲音已經鉆入:“莊兄,莊兄—” 莊周黑喪起臉,側過身子,給他個背。 “莊兄,想殺吾矣。”惠施跨步過來,見他這般動作,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莊周一把甩開,鼻孔里哼出一聲。 “莊兄??”惠施略吃一驚。 “莊兄?”莊周冷笑一聲,“這辰光叫得倒是親昵!”順手拿過木牌,朝他直塞過去,“這個牌子上,可是相國大人手筆?” “呵呵呵呵,”惠施笑過幾聲,接過牌子,看也不看,扔到一邊,“在下就曉得莊兄是這反應,昨晚還為這個與人打賭來著?!? “這等反應?”莊周又是一聲冷笑,兩眼直逼過來,“姓惠的,我且問你,莊某犯下何等王法,或又何時何事招惹你了,你竟使出此等下作手段,四處懸賞緝我?” “呵呵呵,莊兄,且聽在下一言。”惠施又是一笑,在他對面坐下。 “說吧!” “莊兄既沒犯王法,也沒招惹在下,在下之所以緝拿莊兄,是因為有人前來府上,密告在下說:‘莊子已來魏國,欲搶相國之??’” “哈哈哈哈,”未及聽完,莊周爆出一聲長笑,笑畢謔道,“南方有鳥,其名為鹓(yuān)鶵(chú),相國大人可曾聽說?” “未曾聽說?!? “鹓鶵乃一奇鳥,一年兩度,春日發(fā)于南海,飛抵北海,秋日發(fā)于北海,飛抵南海,沿途飛越千山萬水。此鳥品性高潔,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有鴟(chi)一只,偶得腐鼠,正自喜而啖之,忽見鹓鶵飛掠頭頂,乃驚恐萬狀,仰天奮爪,斥道:‘嚇!’今朝相國難道也想為這區(qū)區(qū)相國‘嚇’我不成?” “哈哈哈哈!”惠施亦出幾聲長笑,兩手擊掌,連聲,“精彩,精彩,這些年不見,莊兄口舌越發(fā)精進了?!? “非關口舌之事?!? “嗯,的確非關口舌之事。不過,莊兄難道不想問問是何人來我府上,又為何事講出那般話嗎?” 莊周略略一怔:“請講?!? “監(jiān)河侯!” “監(jiān)河侯?”莊周先是吃一驚,繼而作色,“這個吝嗇小人,他來做啥?” “呵呵呵呵,”惠施指他笑道,“莊兄,你這叫不識好人心喲!” “此話怎講?” 惠施遂將因他而起的諸多事端一五一十盡講一遍,莊周這才明白是自己誤解了監(jiān)河侯,急問:“監(jiān)河兄呢?” “在下打發(fā)他回去了。什么大楚國師、大宋相國?在莊兄眼里,這些不過是鴟鳥爪下的一堆腐鼠而已。” “謝惠兄遮擋了?!鼻f周拱手謝過,目光瞄向旁邊的牌子,“在下還有一事不解,既然惠兄已經打發(fā)監(jiān)河兄了,為何還要緝拿在下?” “呵呵呵,”惠施笑道,“莊兄試想,如果不用此法,在下何以請到莊兄呢?” “諸事已經過去,你請在下做啥?” “解悶哪。不瞞莊兄,在下自來魏地,是天天煩悶哪!” “哦?”莊周故作驚訝,“在這一隅之內,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了,理應志得意滿、心想事成才是,又因何煩悶呢?” “唉,”惠施長嘆一聲,“一言難盡哪。莊兄之快活,在于逍遙自在。在下之快活,在于天地名實?!敝赶蛲饷妫翱赡憧纯矗瑵M城金碧輝煌,滿街綾羅綢緞,卻難見到能讓在下吐一時之快的活物,豈不悶哉?” “唉,”莊周亦出一聲長嘆,“在下尋你,是想邀你游于天地之間,你尋在下,卻是要逞口舌之強,于你可得快活,而于在下,豈不悶哉?” “走走走,”惠施顯然急不可待了,起身扯住莊周,“這就后花園里耍去,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叫花草。不瞞你講,近年來在下口舌發(fā)僵,唯有園藝功夫大有長進呢!” 二人走至后花園中,尚未欣賞園藝,家宰急追過來,說是又出戰(zhàn)事了,殿下緊急召請,要他即刻入宮。惠施苦笑一聲,兩手一攤,朝莊周做個無奈動作,請他園中自在賞游,便匆匆上朝去了。 這場戰(zhàn)事,仍舊發(fā)生于秦、魏之間。 戰(zhàn)端仍是由龐涓挑起來的。 從安邑東出大梁,魏人只有兩條道可走,一條是橫穿中條山,經此渡口至陜,取道崤塞,東至洛陽,再沿河水南側官道抵達大梁,另一條是取道王屋山與太行山交錯處的軹關陘至南陽盆地,經由孟津渡河。兩條道互為倚重,就軍事而言,任何缺失,對魏人而言都是不可容忍的。 函谷一戰(zhàn),陜邑、曲沃失守,秦人直接控制太陽渡,威脅茅津渡,而這兩大渡口是溝通安邑與大梁的主動脈之一,這讓深諳地勢利害的龐涓如鯁在喉。龐涓暗調兵力,兵分兩路不宣而戰(zhàn),一路攻打陜邑,一路攻打曲沃。由于事發(fā)陡然,陜地秦人猝不及防,陷于絕境后失守,曲沃卻得函谷關守軍及時馳援,勉強保住。 司馬錯震怒,一面急奏咸陽,一面調動秦軍集結函谷關,矢志奪回失地。龐涓亦緊急部署,同時疾馳大梁,奏報朝廷,力主與秦復戰(zhàn),奪回曲沃與太陽渡,確保大魏血脈暢通。 魏王不上朝,國事依例由太子申主持。 前傷未愈,這又復戰(zhàn),任誰心里也是憋堵。是以無論龐涓如何解釋,甚至讓人把軍事沙盤抬到宮里,指沙盤反復講解陜、曲沃諸邑戰(zhàn)略地位之重要,聲稱自己有絕對把握收復曲沃,將秦人封堵在函谷關內,太子申仍舊黑喪起臉,朱威別過臉去,白虎一言不發(fā),惠施更是兩眼閉合,似是睡去了。 “諸位,諸位,”龐涓急了,“前線已經開戰(zhàn),秦人大規(guī)模集結,欲奪回陜邑,甚至還叫囂搶我崤塞,斷我大魏血脈,將士們正在浴血,在下迫切需要糧草輜重,需要后備兵員,求請諸位了!”說著連連拱手。 “龐將軍,”朱威長嘆一聲,緩緩應道,“在下不是不想與秦人開戰(zhàn),只是??將軍曉得,這幾年的存糧,該吃的吃了,沒吃的讓秦人一把火燒了。時下又遇荒春,各地皆有饑民,至于后備兵員,眼下正值春耕,人手本就??” 朱威越說越慢,講不下去了。 “司徒大人?”龐涓看向白虎,向他遞眼色。 “龐將軍,”白虎非但不幫話,反倒附和朱威,“在下贊同上卿大人,眼下與秦開戰(zhàn),時機不妥,望將軍三思。” 在此場合下,龐涓曉得勢單力孤,氣呼呼地別過臉去。 “惠相國,”太子申看向惠施,“武安君要求與秦開戰(zhàn),朱上卿、白司徒認為時機不妥,敢問相國是何決斷?” “回稟殿下,”惠施微微睜眼,拱手,“軍國大事,當由王上裁決,臣不敢動議?!? 惠施將皮球踢到惠王那兒,龐涓自是無話可說,當即動身求見魏王,被毗人攔在門外。龐涓候等兩個時辰,見惠王仍不傳見,曉得再等下去也是白搭,又擔心秦國出兵報復,只好長嘆數聲,驅車出城,連夜馳奔澠池大營,部署應急防務去了。 見龐涓這般好戰(zhàn),眾臣皆是嘆氣。 “就眼前困境,”太子申看向惠施,“先生可有良策?” “伐秦、征戰(zhàn)皆是外務,”惠施應道,“眼前縱親未散,縱約仍在。既涉外務,殿下何不求問外相蘇秦呢?” “對,對,”朱威連聲附和,“當初伐秦時,蘇相國就堅決反對,向我提過此事,只是孤掌難鳴,無法說服王上與龐將軍,才致這個結局?!? “聽說蘇子前時來過,”太子申思忖一時,看向幾人,“近日卻是沒他音訊了。你們有誰知道蘇相國人在何處?” “當在趙國?!被菔╅]目應道,“龐將軍懷疑趙人與秦暗結,王上也存疑慮,蘇子解說不清,趕赴趙國查詢真相去了?!? “白司徒,”太子申轉向白虎,“你走一趟邯鄲,一是代父王問聘趙侯,二是拜訪蘇相國,就眼前局勢請他指點。如果蘇相國能撥冗光臨大梁,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回稟殿下,”白虎略一遲疑,“王上那兒??” “父王那兒,自有本宮奏報?!? 白虎趕到趙國,問聘過后,徑直造訪蘇秦府,將魏國危勢詳述一遍,拱手道:“蘇大人,縱親伐秦無果,近十萬將士喋血,傷者不計其數,魏國好不容易恢復起來的元氣再次傷損,武安君卻無視國情,再請用兵。王上抱病不朝,朝臣束手無策,殿下與惠相國皆請大人趕赴大梁,指點迷津?!?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