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昭陽臥病,拜何人為將真就成了個大事件。懷王召王叔、景翠、昭睢三人入宮謀議,王叔建議也召屈平來,因為屈門不能沒人。懷王傳召屈平,君臣五人由午時議至申時,愣是議不出個合意人選。議至后來,昭睢干脆推舉王叔為將。王叔婉拒,轉而舉薦景翠。景翠連連擺手。 二人不是不愿擔當,而是不敢擔當,因為,擺在他們眼前的不是個人榮辱,而是整整三十五萬楚國精壯的生死,是決定大楚的未來國運! “三閭大夫,”見屈平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懷王看過來,“你可有合意人選?” “沒有。”屈平淡淡應道,“臣只有一疑,請我王昭示。” “何疑?” “為什么還要伐秦?” “你——”懷王苦笑,攤開兩手,“這個用問為什么嗎?商於六百里的咽喉要道,前后十萬烈士的血與生命,難道還不夠嗎?” “回稟王上,臣以為,遠遠不夠。”屈平不依不撓。 “寡人再加兩個,張儀欺我,秦王欺我,該夠了吧?” “更不是理由!”屈平杠上了。 “屈平!”懷王臉色變了,“你講,為何不是理由?” “回稟我王,”屈平慨然應道,“臣幼讀楚史,楚國戰敗不是一次兩次,殉國之人也不止十萬八萬,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要復仇。即使復仇,也少有當下就復仇的。至于商於六百里咽喉要道,不知大王可想聽聽發生于魏國的一樁舊案?” “你講。” “魏武侯引諸大夫游于西河。”屈平侃侃說道,“望到河水滔滔,兩岸懸巖如壁,武侯情不自禁,贊道,‘壯矣,河山之險,我有何憂哉?’大夫王鐘脫口應道,‘晉國之強,蓋因于此,若善用之,可成王霸之業。’吳起當場駁道,‘君上之言,乃危國之道;你又附和,是危上加危矣。’武侯忿然作色,‘吳起,你可有說辭?’” 懷王聽進去了,盯住屈平:“吳起怎么說?” “回稟我王,”屈平接道,“吳起應道,‘河山之險,從來不足以自保;王霸之業,從來不仗恃險峻。回首往古,三苗之居,左為彭蠡之波,右為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雖有此險,然為政不善,終為大禹所逐。夏桀之國,左為天門山,右為天溪水,廬山、睪山在其北,伊水、洛水出其南。雖有此險,然為政不善,終為商湯所滅。殷紂之國,左為孟門之山,右為漳、釜之水,前有大河,后依太行山。雖有此險,然為政不善,終為武王所伐。再說君上,您不是也引領臣等攻城掠地無數嗎?那些城邑不可謂不高,城墻不可謂不厚,人民不可謂不眾,然而卻遭我王拔除,原因無他,為政不善而已。由此觀之,地形險阻,并不足以成就霸王之業!’” “可我……”懷王憋一陣兒,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實在咽不下那口惡氣!不抓到張儀那廝,不踏平秦川,寡人……” “唉,我的大王啊,”屈平長嘆一聲,“身為大楚之王,您怎么可以拿三十五萬子民的生命來泄一時之忿呢?” “屈平,你……”懷王氣得臉色發紫,指著他的鼻子,全身顫抖,“夠了!” “大王,盛怒用兵,乃古今大忌啊!”屈平非但不停,反倒提高聲音,幾乎是嘶叫了。 “出去——”懷王手指殿門,幾乎是吼。 屈平起身,梗起脖子,大步走出。 懷王臉色煞白,喘幾口粗氣,看向眼前表情各異的三位重臣:“主將一事,不必議了。”一字一頓,“寡人親征!”看向王叔、景翠,“你二人為副將!告退吧!” 接后旬日,懷王頒詔伐秦,御駕親征,自任主將,任命王叔、景翠為副將,昭魚為先鋒,舉全楚之力伐秦。 朝野震動。 懷王一旦動手,就十分果斷。頒旨次日,懷王密令昭魚、景缺快馬馳往丹陽,分東西兩段,全線撲殺商於谷道。西段為昭魚,東段為景缺。 戰事首先由西段展開。丹陽戰后,戰事雖停,但楚軍并未真正撤走,只在周邊屯駐,尤其是漫川關附近,更是密集扎營。驗過王命,漫川關守軍交由昭魚指揮,分路向北撲擊。 漫川關失守之后,秦人在關北幾乎所有山道上布設一道又一道的關卡壁壘。然而,擔任主攻的楚人多為巴山漢子,更被楚王親征、復仇報國的熱浪驅動,沒有他們攀不上的峰頂、越不過的崖口。他們不走山道,只在高山密林里游蕩,渴飲山泉,餓食山珍,即使箭矢用完了,也是就地取材,當場制作,常常如山鬼一樣出現在秦人面前,令秦人防不勝防。前后不過旬日,秦國的重重關壘多已失守,又過半月,楚人已占據漫川關以北、商於道之南的絕大部分山地,逼向商於古道。 懷王得報,迅速增調三萬兵力,經由完全打通的各處山道,浩浩蕩蕩,如螞蟻般撲過來,在截斷谷道后,兵分兩部,一部攻向峣關,在險隘處搬石筑壘,另一部圍向商城,襲逼武關。 與此同時,東段景缺也動手了。數以萬計的楚卒沿棋水北進,襲破秦人在棋水谷道設立的關壘,殺入棋水旁邊的村邑,將商於道攔腰沖斷,在村邑東西兩側各五里處搬石筑壘,徹底阻斷商於道,構筑壁壘設防。 至此,由荊紫關至棋水河谷一線,東西長達十里的谷道完全被楚人控制,西武關與東武關、商城與於城,所有聯系皆被楚人截斷。 魏章急了。 前番決戰,秦王給他的實際兵力為一十三萬,戰死六萬,余眾七萬中,有不少人仍在養傷,戰力大打折扣。秦王早說要補充兵力的,但因戰事停歇,也就沒趕那么急,沒想到楚人顧不上喘氣,在這么快的時段里就又發動襲擊。 關鍵是,魏章的兵力,大多布置于武關以東,商城這邊,因有峣關后援,他只留守三萬人馬,近半布防于道南的山道,這辰光,在楚人的襲擊中幾乎喪失殆盡。 魏章傳令各部放棄山道,堅守城邑,同時急報咸陽。 商於之險,主要在于兩側的山地。一旦山地失守,商於道被截斷,后果不堪設想。惠王急旨甘茂引軍五萬出峣關增援,同時連夜召請幾個重臣謀議應對。 與會的依舊是幾個老人手,太子蕩、張儀、司馬錯、公子疾、公子華,外加車希賢的兒子車衛君,此時已晉爵左庶長,任駕前御史,參與記旨頒令。 首先陳情的是公子華,攤開圖,不急不緩地將近日獲取的楚地情勢一一稟報,主要是楚國各地的事,尤其是懷王如何使人召請昭陽,昭陽如何大病不起,懷王尋不到合適的主將人選,如何自任主將,副將是王叔與景翠,等等。 “這是昨日剛收到的,”公子華展開一份密報,“楚王向越人新征兵三萬,從黔中郡調兵三萬,從方城新增兵三萬,從庸地向巴人新征兵三萬,從下東國調兵兩萬,從襄陵調兵一萬,合計共向宛襄丹陽一線新增兵員一十五萬。不過,這些軍卒要抵達宛襄,至少也需一個月時間。” 新增一十五萬! 丹陽戰前,楚卒已有二十六萬,除去八萬戰死的,再減去兩萬養傷的,應該還有一十六萬,二數相加,合計三十一萬! 三十一萬皆是能戰之士! 眾人面面相覷,末了一齊看向惠王。 “嬴華算得很細,”惠王苦笑一下,“只是漏算一宗,他的王師。楚王有王師六軍,共一十二萬人,有六萬已在丹陽。若是寡人親征,孤注一擲,將會留下兩萬守護郢都,余下四萬,就全部帶走。” 若是楚王真的這么干,投入戰場的將是三十五萬大軍。 三十五萬! 秦國兵員全加起來,包括城池要塞的所有守卒,也湊不足此數。然而,于廣袤的楚地來說,這顯然并不是全部。 “看來,我們惹了一頭不該惹的大熊!”惠王又是一聲苦笑。 “那就得問問,這頭臭熊究底是啥人招惹來的?”太子蕩接話,眼角斜向張儀。 毫無疑問,臭熊是張儀引來的。 所有目光投向張儀。 張儀端坐如鐘,二目微閉。 所有這些,他似乎既未看見,也未聽見。 “對了,”惠王冷不丁又道,“還有一筆大賬沒算。” 所有目光轉過去,除了張儀的。 “就是我們自己的賬。”惠王接道,“前番丹陽之戰,我雖然戰勝,但折損甚大,殉國六萬,傷萬余,不少傷者基本廢了,無法再上戰場。這六萬,應該是七萬了,皆是能戰之士,非一時訓練所能補充。還有輜重,這筆賬也是巨大的。不少輜重囤于商於,皆我多年儲備。若是商於有失,其他姑且不論,單是輜重,后果也是不敢想的。” 場上氣氛愈加壓抑了,即使太子蕩,也不再吱聲。三軍赴戰,忠義只是外表,糧草輜重才是將士們的底氣與信心所在。自古迄今,若是糧草有失,軍心仍能持穩者,幾無先例。 就在此時,當值內臣急入,呈上峣關急報,是甘茂送來的,報說楚人已經完全截斷商於道,在峣關之外筑壘設障,阻我援軍,甘茂將軍正在全力攻打,力爭盡快擊退楚人,疏通道路。 情勢愈發嚴峻了。如果楚人已在峣關之外設壘,峣關以東的漫漫六百里商於道,當已不知斷作幾截,魏章他們,也就只能據守城池,坐以待援了。 關鍵是,援兵如何過去?商於道中多是險隘,只要楚人控制兩側山頭,隨處都可立壘設障,秦人將是攻不完的關。 殿中死一般的靜寂。 “我怕他個鳥!”太子蕩猛地一拳震在面前案上,“父王,兒臣這就引兵過去,看不宰了那頭——”見惠王目光瞪過來,生生憋住后面的“大熊”二字。 “嬴蕩,聽旨!”惠王仍舊沒有放過他,目光威嚴,射過來。 “兒臣聽旨!”太子蕩正襟危坐。 “從今日始,太子嬴蕩不可參與任何軍事,若敢違旨,依秦法論處!”惠王說完,轉對車衛君,“記下!” 車衛君記旨。 惠王看向太子蕩,一字一頓:“你記下了嗎?” “兒臣……”太子蕩咬會兒嘴唇,勉強說出后面三字,“記下了。” 惠王轉頭,目光逐個掃過眾人:“如何御敵,諸卿可有良策?” 排在首位的張儀依舊正襟端坐,二目迷離。 “兵來將擋!”當惠王的目光掃過來時,司馬錯握起右拳,慨然作聲。 “你說說,怎么擋?” “我兵分三路,第一路,兵出咸陽,正面抗衡,死守峣關。第二路,兵出南鄭,東擊漢中,逼其郢;第三路,兵出江州,攻其郢!”司馬錯一氣講出制敵之策,聽得眾人氣血奔涌。 “嗯嗯嗯,”惠王連點三個頭,看向公子疾與公子華,“你二人可有良策?” “臣贊同國尉!”二人雙雙抱拳。 惠王的目光掠過嬴蕩,落在張儀身上。 張儀的兩眼仍在瞇離。 “相國?”惠王點名了,加重語氣,“張相國?” 張儀緩緩睜眼。 “解鈴還須系鈴人。大熊脖子上的這只鈴鐺是相國系上的,這辰光該解了!”惠王拿指背輕輕敲打幾案。 “不是有人在解了嗎?”張儀淡淡一笑,看向司馬錯。 “那是他的解!寡人這想聽聽你是何解!” “臣之解,部分與國尉相合。” “哪個部分?” “第一路,兵出咸陽,死守峣關。可以再加一條,我當在峣關之后,再設一關,藍田關。” “藍田關?”惠王吸一氣,“設于何處?” “就是臣前番摔跤之處。” “成。”惠王笑了,但迅即斂住,“說說,相國為何不合另外兩路?” “那叫死拼!” “峣關不也是死拼嗎?” “峣關是不得不拼!” 顯然,張儀的計謀不在戰場,更不在斗力。 惠王來勁了,盯住他,生怕錯過一個字。 張儀的眼睛又閉上了。 “說呀,你!”惠王急了。 “方才,聽大王說,楚國是頭大熊,聽殿下說,楚國是頭臭熊。大熊也好,臭熊也罷,臣想問問,我們若是真的遇到熊,該當如何斗它?”張儀眼睛未睜,只讓聲音出來。 在這個辰光,張儀講出這般不著調的松話,且還掂出大王、太子所打的譬喻來作引子,眾人盡皆怔了。 “司馬將軍,”張儀睜開眼,看向司馬錯,“你擅長打熊,說說如何斗它?站在你面前的這頭熊,塊大,皮厚,力道猛,且還剛好堵在你家的大門口,憋著一口惡氣,因為你抱走了它的娃,打疼了它的牙,它是上門尋仇來的!” “我……我……”司馬錯支吾幾下,“我捅它屁眼!” 眾人皆笑起來,即使惠王也忍俊不住,“噗”地笑了。 只有張儀沒笑,兩眼緊盯司馬錯:“你怎么捅?” “我這……”司馬錯撓起頭皮來,“這不是出不去門嘛。” “我的好相國呀,”惠王聽出話音,憋住笑,看向張儀,“你就甭兜圈子了,快說說怎么個捅吧。” “回稟我王,”張儀拱手,“臣有四捅!” “啊?”惠王驚詫,傾身,“快講!” “第一捅,臣請使韓;第二捅,臣請使魏;第三捅,臣請使齊。”張儀一口氣講出三種捅法,皆是自請使命,游說韓、魏、齊三國,讓他們出兵。 “好,好,好!”惠王連出三個好字,再度傾身,“還有一捅呢?” 張儀看向司馬錯。 “我……”司馬錯怔了下,“捅哪兒?” 眾人又笑起來。 “黔中!” 沒有人再笑。 這是一個絕妙的計劃,避亢搗虛,堪稱應敵上策。 惠王閉目,良久,看向張儀,拱手:“秦得賢相,勝過十萬大軍!” “臣不敢當!”張儀回禮。 “諸位卿相,”惠王轉向眾人,“應敵之事,不必再議了,就依相國良策。司馬錯聽旨!” “臣在!”司馬錯拱手,“你引蜀地五萬人馬,出江州,拿下黔中郡,劍指郢都!” “臣受命!”司馬錯朗聲。 “疾弟?”惠王看向公子疾。 “臣在。”公子疾拱手應道。 “你赴南鄭,盯住漢中郡,甭讓王叔越界了!” “臣受命。” “華弟,”惠王看向公子華,“你隨寡人到藍田,守大門去!” “王兄,您……您親征?” “熊槐登門,寡人不去打個招呼,不就失禮了嗎?”惠王說完,轉向張儀,拱手,“其他的事,就有勞相國了!” “臣受命!”張儀回禮。 “呵呵呵,相國呀,”惠王總算是笑出聲來,“你這譬喻好哩,大熊賭氣封門,寡人與華弟去守正門,擋住它的牙;疾弟去守偏門,擋住它的爪;捅屁眼的事,就交給相國與國尉了。國尉南出黔中,可叫縱捅;相國東向使韓、魏、齊三國,可叫橫捅。你倆這縱橫四捅出去,寡人倒想看看,這頭大熊的屁眼究竟有多大!” 眾人皆笑起來,只有太子一臉落寞。 待眾人笑過,太子拱手,聲音放軟了,目光也柔和起來:“父王,兒臣……請命!” “哦,對了。”惠王看向他,“太子聽旨!” “兒臣在!”太子蕩聲音清朗。 “守牢咸陽,不可有失,亦不可出城!” 情勢緊急,張儀不敢懈怠,于次日凌晨起駕出征,過洛陽,直入韓都新鄭。 將到鄭都時,張儀將另外兩個使節并國書分別交付隨行的兩個使臣,叮囑一番,打發他們一個使魏,一個使齊。 張儀馳進城門,直入韓宮,以使臣身份見過大禮,向韓王呈遞秦王的吊唁國書,簡明來意。韓王收下國書,謝過秦王,旨令大行人將秦使禮請進驛館安歇。 張儀入見的韓王是去歲新立的襄王韓倉。 于天下而言,在剛剛過去的庚子年里,沒有一家是太平的,于楚是澇,于秦是戰楚,于北胡是旱,于燕是亂,于趙是征胡,于魏是失三城于秦,于齊、中山是陷足于燕亂,于韓則是喪主。 喪的是韓國首個稱王的韓康,喪在一個冷風凜冽的冬日。 說來也是該他命絕。那天傍晚,韓康冬狩回來,御駕經過先君昭侯所立的高門時,聽到有人指著西天大叫,“快看,紅龍凌日”,眾人紛紛仰脖看天。韓康興起,棄車登高,攀向高門,一意觀那晚霞紅龍,只沒料到腳底出事了。前幾日鄭城下過一場中雪,雪層大部分化水流走,臺階干凈,只在最上面一階窩出一灘水來,被冷氣凍作溜冰。宣惠王前腳踏上,后腳抬起,腳底一個打滑,龐大的身軀頓時失衡,順梯級滾下,一連撞翻兩個侍從,冠冕也掉在梯上,沒有任何保護的頭顱偏又碰在生硬的磚墻上,當場氣絕。 韓室大喪,使人從咸陽召回為質于秦都咸陽的太子韓倉,立為新韓王,是為韓襄王,追先王康謚號為宣惠王。 安置好張儀,襄王韓倉立馬召來相國公孫衍與老臣公仲明謀議。公仲明是昭侯重臣,至宣惠王時被拜為韓相,但在公孫衍來后,韓宣惠王將他換下,改拜公孫衍為相、公仲明為太傅,輔助太子韓倉,這辰光算是三代老臣了。如今韓倉上位,作為師傅,公仲明位置復重,但凡大事,韓王最終都要聽他,反將公孫衍晾在一邊。 公孫衍在韓似也膩味了,存心離開,正差一個托辭。 襄王將秦國的國書遞給公孫衍,公孫衍閱過,傳給公仲。 “相國,太傅,”襄王看向二人,逐一拱手,“秦楚交惡,秦使登門,必是約我共伐蠻楚。秦人,我之大患,楚人,我之勁敵。一個大患,一個勁敵,我夾于中間,更與他們山水相依,朝發夕至,左右獲罪不得。今先王撒手,寡人稚嫩,如何應對,還請二位籌策!” 公孫衍、公仲明互望一眼,雙雙閉眼。 又候一時,襄王苦笑一聲,看向公孫衍,抱拳:“相國?” “回稟王上,”公孫衍睜眼,拱手,“早年臣在恩師白圭府上,聽白相國講過一樁趣事,王上可愿聽聞?” “是何趣事?” “一個漁人的趣事。”公孫衍侃侃而談,“白相國游于野澤,途中見一漁人拎著一只鶩鳥打澤邊走來。白相國打眼一看,嘿,那鷸鳥叼著一只大蚌,再一細看,卻是那蚌夾著鳥嘴。白相國攔住漁人,問他緣故,那漁人說,鷸鳥食蚌,蚌夾鳥口,二者相爭,皆不得脫,讓小人揀到個便宜。” “相國是說,”襄王傾身,“我不助秦?” “自古迄今,用兵在義。”公孫衍應道,“大國伐小國,小國求助,大王出兵助之,是為義。楚,天下第一大國,秦,天下第一強國,二者之爭,已不是鷸蚌相爭,而為獅虎相搏。韓為小國,如夾于二者之間的一只羚羊。今獅虎起爭,意或在翔羊呢,敢問我王,身為羚羊,是該幫虎呢還是該幫獅呢?” “相國說的是!”襄王點頭,“雖然,秦相張儀為使登門,寡人若是……”苦笑,“豈不是獲罪于秦了嗎?” “虎狼永遠是虎狼,秦國永遠是秦國。獲罪也好,不獲罪也好,于韓國來說,結局都是一樣的。”公孫衍目光炯炯,“何況秦相張儀,乃天下第一不可信之人!” “第一不可信?”襄王怔了,“哪兒不可信了?” “大王不會忘記楚國的檄文嗎?張儀信誓旦旦,承諾歸還楚王六百里商於谷地,還立下契約,結果呢,待楚人前往咸陽受地,六百里竟然變作六里,這可信嗎?” 襄王嘴唇吧咂幾下,看向公仲:“太傅,您可有說?” “我王為何不聽聽張儀是何說辭呢?”公仲應道。 “太傅說的是!”襄王轉對內臣,“傳旨,有請秦使入宮覲見!” 內臣傳旨去了。 “大王,”公孫衍拱手,“臣請告退!” “這……”襄王怔了。 “張儀那廝,臣不想見他!”公孫衍再次揖過,起身退出,大踏步走了。 張儀入宮覲見,公仲侍坐。 禮畢,襄王拱手:“寡人在咸陽入質三年,幸蒙相國關照,未曾歷險。相國大駕屈身小邦,寡人幸甚。昨日之事,”指向身上孝服,“適逢先王七七大禮,寡人欲往太廟,未及聆聽相國指點。今朝略略得閑,寡人不敢再拖,這請相國來,還望相國能以高論賜教!” “謝大王器重!”張儀回禮,“儀此來,只為二事,一是得聞先王駕崩,秦王傷悲,本欲躬身赴喪,不想楚人犯境,未能成行。今戰事稍懈,秦王念及此事,使臣前來憑吊,”雙手奉上禮單,“此為秦王薄意,禮輕情重,還望大王不棄!” 內臣接過,呈給襄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