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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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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喊來了一場春雨。

    屋檐下,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文人筆札的陳平安,站起身,去伸手接著雨水。

    當初在從城頭返回寧府之前,陳清都問了一個問題,要不要留下一盞本命燈,如此一來,下一場大戰死在南邊戰場,雖說會傷及大道根本,可好歹多出半條命,就是那魂魄拓碑之法,第一個步驟,比較熬人,尋常修士,吃不住這份苦,浩然天下的山水神祇,責罰轄境內的鬼魅陰靈,點燃水燈山燈,以魂魄作為燈芯,厲害在長久,只說短暫的苦痛,遠遠不如拓碑法。

    第二步就是在自家祖師堂點燈,熬過了第一步,這本命燈的最大缺點,就是耗錢,燈芯是仙家秘術打造,燒的都是神仙錢,每天都是在砸錢。故而本命燈一物,在浩然天下那邊,往往是家底深厚的宗字頭仙家,才能夠為祖師堂最重要的嫡傳弟子點燃,會不會這門術法,是一道門檻,本命燈的打造,是第二道門檻,此后消耗的神仙錢,也往往是一座祖師堂的重要支出。因為一旦點燃,就不能斷了,若是燈火熄滅,就會反過來傷及修士的原本魂魄,跌境是常有的事。

    第三步,就是憑借本命燈,重塑魂魄陰神與陽神真身,而且也未必一定成功,哪怕成功了,以后的大道成就,都會大打折扣。

    故而打造本命燈一事,就真的是不得已而為之,是山上宗門的修道之人,應對一個個“萬一”的無奈之舉。可不管如何,從好過修士兵解離世,魂魄飛散,只能寄希望于投胎轉世,辛苦尋覓四方,再被人帶回山頭師門,再續香火。可這樣的修士,前世的三魂七魄,往往殘缺,更換多少,看命,所以能否開竅,還得看命,開竅之后,前世今身又該到底怎么算,難說。

    陳平安回過神,收起思緒,轉頭望去,是晏胖子一伙人,疊嶂難得也在,酒鋪那邊就怕下雨的日子,只能關門打烊,不過桌椅不搬走,就放在鋪子外邊,按照陳平安交給她的法子,每逢雨雪天氣,鋪子不做生意,但是每張桌子上都擺上一壇最便宜的竹海洞天酒,再放幾只酒碗,這壇酒不收錢,見者可以自行飲酒,但是每人最多只能喝一碗。

    寧姚還在斬龍崖那邊潛心修行,上次從大街那邊返回寧府后,白嬤嬤和納蘭夜行就發現自家小姐,有些不一樣了,對待修行一事,認真起來。

    晏胖子是來談陳平安與疊嶂一起入伙綢緞鋪子的事情,陳三秋和董畫符純粹就是湊熱鬧的,人人撐傘,走入屋檐下,收起傘斜靠在墻根那邊。陳平安一手持書,一手拎著椅子走入廂房,晏胖子看著干凈到過份的屋子,痛心疾首,我晏琢的好兄弟,寧家的乘龍快婿,為何住在如此寒酸的小地方,陳三秋從方寸物當中取出一套茶具,據說是中土神洲某個大王朝的御用,陳三秋開始煮茶,他倒是想拉著陳平安喝酒,敢嗎?以后還想不想來寧府做客了?

    陳三秋煮茶的時候,笑道:“范大澈的事情,謝了。”

    陳平安擺擺手,桌上那本文人筆札《花樹桐蔭叢談》,便是陳三秋幫著從海市蜃樓那邊買來的善本書籍,還有許多殿本史書,應該花了不少神仙錢,只是跟陳三秋這種排得上號的公子哥談錢,打臉。

    至于同樣出身頭等豪門的董黑炭,就算了吧,這家伙的省錢本事,比陳平安還要出神入化,從小到大,據說兜里就沒往外掏出過一顆雪花錢。陳平安都想要找人幫忙坐莊,押注董畫符什么時候主動花錢,然后他與董畫符合伙,偷偷大賺一筆。

    陳平安覺得有賺頭,就與董畫符說了這事。

    董畫符搖頭道:“我反正不花錢,掙錢做什么,我家也不缺錢。”

    陳平安吃癟。

    好像是這么個理兒?

    疊嶂笑得最開心,只是沒笑一會兒,就聽陳平安說道:“不用你花錢,我與那坐莊之人打個商量,分別可以押注你一旬之內花錢,一月之內花錢,以及一月之內繼續不花錢,至于具體花多少錢,也有押注,是一顆還是幾顆雪花錢,或是那小暑錢。然后讓他故意泄露風聲,就說我陳平安押了重注要賭你近期花錢,但是打死不說到底是一旬之內還是一月之內,可事實上,我是押注你一個月都不花錢。你看,你也沒花錢,酒照喝,還能白白掙錢。”

    疊嶂覺得眼前這個二掌柜,坐莊起來,好像比阿良更心狠手辣些。

    陳三秋有些想喝酒。

    晏琢躍躍欲試,“那我也要白賺一筆,押注董黑炭不花錢!”

    陳平安斜眼道:“你當然幫著那個重金聘請來的坐莊之人,幫著穩定賭局啊,在某些奸猾賭棍們游移不定的時候,你晏胖子也是一個‘不小心’,故意請附上仆役送錢去,不曾想露了馬腳,讓人一是傳十傳百,曉得你晏大少偷偷砸了大筆神仙錢,押注在一旬之內,這就坐實了前邊我押注董黑炭花錢的小道消息,不然就這幫死精死精的老賭棍,多半不會上鉤的。你晏大少先前砸多少錢,還不是就在我兜里轉一圈,就回你口袋了?事后你再跟我和董黑炭分賬。”

    晏琢以拳擊掌,“絕妙啊!”

    疊嶂跟陳三秋面面相覷。

    疊嶂剛想要入伙,不多,就幾顆雪花錢,這種昧良心的錢,掙一點就夠了,掙多了,疊嶂心里過意不去。

    不料陳三秋搖頭道:“別想拉我下水,我良心疼。”

    疊嶂便猶豫起來。

    陳平安一臉嫌棄道:“本來就不能一招用爛,用多了,反而讓人生疑。”

    陳三秋雙手抱拳,晃了晃,“我謝謝你啊。”

    董畫符干脆利落道:“我要五成,其余五成,你們倆自己分賬去。”

    陳平安語重心長道:“黑炭啊,我聽說滿城的人,都知道寧姚一只手打一百個陳平安的事情啊,我倒是沒覺得沒什么,你看那范大澈,在我的地盤上罵我不說,還朝我摔碗,我記仇嗎?我完全不記仇啊,如今都成了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的好朋友。”

    董畫符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方才是說你獨占五成,我跟晏胖子分賬。”

    后邊便聊到了正事,掛在晏琢名下的那座綢緞鋪子,陳平安和疊嶂打算入伙,兩人都只各占一成。

    陳平安帶著他們走到了對面廂房,推開門,桌上堆滿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各色印章,不下百方,然后還有一本陳平安自己編撰的印譜,命名為“百劍仙譜印”,陳平安笑道:“印文都刻完了,都是寓意好、兆頭好的喜慶文字,女子送女子,女子送給男子,男子送給女子,都極佳。鋪子那邊,光買綢緞布料,不送,唯有與咱們鋪子預先繳納一筆定金,一顆小暑錢起步,才送印章一枚,先給錢者,先選印章。只不過邊款未刻,若要多刻些字,尤其是想要有我陳平安的署名,就得多掏錢了,鋪子一成之外,我得額外抽成。女子在鋪子墊了錢,往后購買衣裳布料,鋪子這邊亦可稍稍打折,意思一下就成,若有女子直接掏出一顆谷雨錢,砸在咱們晏大少臉上,打折狠些無妨。”

    晏琢捻起一枚印章,篆文為“最相思室”,猶豫道:“咱們這邊,雖說有些大族女子,也算舞文弄墨,可其實學問都很一般,會喜歡這些嗎?何況這些印章材質,會不會太普通了些。”

    陳平安說道:“如果印章材質太好,何必在綢緞鋪子當彩頭,賠本賺吆喝的買賣,毫無意思。這些其實就是個手把件,玩賞皆可。再者,天底下其實沒有不喜歡好話與好字的人,只是以前沒太多機會見到。”

    陳三秋翻翻揀揀,最后一眼相中那枚印文為“心系佳人,思之念之”的小巧印章,丟了一顆谷雨錢給晏琢,笑道:“就當是放了一顆谷雨錢在你鋪子里邊,所以這枚印章歸我了。”

    晏琢知道陳三秋在這種事情上,比自己識貨多了,只是仍然不太確定,說道:“陳平安,入伙一事,沒問題,你與疊嶂一人一成,只不過這些印章,我就擔心只會被陳三秋喜歡,我們這邊,陳三秋這種吃飽了撐著喜歡看書翻書的人,到底太少了,萬一到時候送也送不出去,賣更賣不出去,我是無所謂,鋪子生意本來就一般,可如果你丟了臉,千萬別怪我鋪子風水不好。再就是不買東西先掏錢,真有女子愿意當這冤大頭?”

    陳平安從別處拿起一本小冊子,遞給晏琢,笑道:“你拿去后翻閱幾遍,照搬就行了,反正鋪子生意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董畫符突然說道:“我要這方印章。”

    陳平安瞥了眼,自己刻的印章,一眼便知,朱文是那“游山恨不遠,劍出掛長虹”。

    晏琢笑道:“這就掏錢了?那還怎么坐莊?”

    董畫符說道:“原本四一分賬,現在我三你二。”

    晏琢毫不猶豫道:“成交!”

    疊嶂也在那邊翻看印文。

    有那“清澈光明”。

    還有“少年老夢,和風甘雨”。

    “一生低首拜劍仙”。“身后北方,美

    目盼兮”。

    “呦呦鹿鳴,啾啾鶯飛,依依不舍”。

    “天下此處劍氣最長”。

    “不敢仗劍登城頭,唯恐逐退三輪月”。

    在疊嶂翻出最后這枚印章的時候,晏琢突然紅了眼睛,對陳平安顫聲說道:“這枚印章,我如果想要,怎么算賬?”

    疊嶂驚訝,董畫符也錯愕。

    陳三秋卻有些神色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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