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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五章 除非問取籠外鶯雀-《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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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泥最終還是沒有破口大罵。

    背劍少年徑直前行,雙臂環(huán)胸,“跟上,怕什么,返回小鎮(zhèn),一座合歡山而已,些許邪祟精怪罷了,談笑間灰飛煙滅……”

    青泥臉色慘白無色。

    十分豪杰氣概的背劍少年,突然神色慌張起來,一個弓腰前撲,往路邊荒草叢一躍而去,使勁招手,壓低嗓音喊道:“不妥,有鬼物過路!趕緊躲起來!”

    見那青泥還愣在原地,只得罵罵咧咧蹦跳起身,一把抓住那黝黑少年的脖子,往路邊一丟,騰云駕霧一般,即將重重摔在草地中,又被那陳仁抓住肩頭輕輕一放,最終兩人一起趴在個小土坡后邊,陳仁小聲提醒道:“小傻子,要是能打開油紙傘就趕緊的,不行就屏住呼吸,別泄露了身上活人的陽氣,這些鬼物兇煞對這個最是敏銳,可別連累了我……”

    青泥伸手繞到脖子,有點生疼,悶聲道:“不用你教?!?

    他在小鎮(zhèn)長大,如何跟鬼物打交道,最是熟稔。

    十數(shù)頭鬼物敲鑼打鼓而過,為首一個身披鎧甲武將模樣的家伙,瞧見地上的那些腳印,再嗅了嗅,它驀然一聲暴喝,“誰?!滾出來受死!”

    青泥心一緊,不知哪里露出馬腳了,照理說,按照周姐姐傳授給自己的那篇口訣,是絕對不會泄露陽氣的。

    黝黑少年轉(zhuǎn)頭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那個背劍的家伙近乎匍匐在地,已經(jīng)逃出去數(shù)丈遠,快是真快啊,幾個眨眼功夫,草間窸窸窣窣,就沒了身影。

    這家伙是打算將他撇下不管了?

    剛收了錢,就這么只管自己溜之大吉?

    書上不都說押鏢的,都是舍生忘死的好漢?

    退一步說,多少得講一點江湖道義和禮義廉恥吧?

    青泥躲無可躲,逃無可逃,只得壯起膽子站起身。

    按照周姐姐的說法,青泥沒有練武的資質(zhì),只學(xué)了些三腳貓功夫,用來強身健體,關(guān)鍵是對付鬼物,毫無意義。而且那個劉伯伯說過,習(xí)武之人,若無拳意上身,都是空談,對付幾個市井地痞尚可,拿來殺妖捉鬼就免了。

    黝黑少年從袖中摸出幾支小巧卷軸,猛然間一抖,嘩啦啦攤開四幅不大的掛像,他再雙指并攏,霎時間漲紅臉,調(diào)用僅剩的一點天地靈氣,那些掛像竟然懸空而停。

    青泥這一手,還真就把那些原本已經(jīng)亮兵器的鬼物給嚇住了。

    背劍少年蹲在草叢中,揉了揉下巴,這個化名青泥的小姑娘,還真是個練氣士,不過只是一境,好像是刻意延緩了破境。

    倒也不難猜,沒有合適的鬼道修行之法,在那座陰氣極重、鬼魅橫行的小鎮(zhèn),一個練氣士,大活人,隨便開府,汲取天地靈氣,很難抽絲剝繭,祛除那些兇煞濁氣,根基不穩(wěn),很容易被潮水倒灌幾處本命氣府,后果輕則傷及大道根本,重則心性大變,變得嗜殺。

    只是等他見到那四幅畫像,便有點哭笑不得。

    有那位神誥宗祁真祁天君,道門老神仙嘛,昔年一洲仙師執(zhí)牛耳者。

    還有兩張畫像,是曾經(jīng)貼滿一洲山下門戶的袁、曹兩幅彩繪門神。

    要說這三位,被那青泥拿來震懾妖魔鬼怪,辟邪……雖說沒什么用處,可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最后一幅畫像,青衫仗劍,是個年輕男子。

    陳平安一時無言,揉了揉眉心。

    只見那四幅懸空掛像,環(huán)繞少年,緩緩旋轉(zhuǎn)起來,有模有樣,還挺有幾分仙家風(fēng)采。

    而那撥過路鬼物先是充滿警惕,還真怕遇到個山上修士,繼而看那身形搖搖欲墜的黝黑少年,就開始嘲諷大笑,為首鬼將拔刀出鞘,砍了再說,路上就當宵夜了。

    若是這幾幅掛像當真管用,那隨身攜帶三教祖師的掛像,豈不是就可以橫行天下了?

    只是片刻之后,為首鬼物便覺得如遭雷擊,晃了晃腦袋,竟是雙膝一軟就要跪地,胡亂劈出幾個刀花,咋咋呼呼,便揮刀邊跑,一下子就沒了身影,其余嘍啰見機不妙,瞬間作鳥獸散。

    青泥頹然坐在地上,趕忙將那四支小巧畫軸收入袖中。

    之前還被周姐姐和劉伯伯他們嘲笑來著,不曾想還真管用?!

    青泥轉(zhuǎn)頭看著那個背劍的王八蛋,正朝自己緩緩走來,一邊走一邊拍去頭上的雜草和身上的泥土,點頭道:“不曾想你還是個練氣士,一只腳已經(jīng)踩在山上了,可喜可賀,以后我們就以道友相稱好了,青泥,好名字好道號,我認識一個道號與你只差一個字的,境界就挺高?!?

    其實陳平安也覺得好笑,這算是被那青泥歪打正著了。

    只因為那幅掛像與他這個真人和正主,才幾步遠,無形中就有了一線牽引。

    青泥咬牙切齒道:“怎么說,還回小鎮(zhèn)嗎?!”

    陳平安笑道:“聽你周姐姐的,遠離是非之地,方才我就是試探試探你小子的膽識?!?

    黝黑少年默默跟著那個不靠譜的家伙,哪怕周姐姐看走眼了,可僅憑他一個人,是絕對無法活著走出合歡山地界的。這一路上,幾乎每七八十里就一處大妖兇邪或是厲鬼的道場,兇險萬分。去年冬末,曾經(jīng)有一次趁著大雪天,周姐姐將自己護送到了合歡山邊境,結(jié)果周姐姐敏銳察覺到一股隱藏氣息,只是無法確定對方的方位,他們只得原路返回。沒法子,周姐姐他們在合歡山地界,實在是樹敵太多,其實自己是無所謂離不離開合歡山的,反而喜歡陪在周姐姐他們身邊,但是周姐姐總說自己命不錯,宜遠游。

    遠處,一個披甲漢子伸手摸著胡茬,“這算哪門子江湖高手?”

    她亦是滿臉無奈,“興許是我卦數(shù)不精,只是事已至此,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漢子點點頭,“沒法子的事,只能聽天由命。這丫頭,一看就是個福大命大的,我就覺得她一定可以活著走出此地?!?

    這下子輪到周楸倍感意外了,“真放心把她交給此人?”

    他點點頭,“就當賭一把?!?

    “就你的賭運,不總是輸錢?”

    “正因為賭桌上一直輸,相信賭桌外總有賭贏的一次。”

    “對了,劉標長,那幾個鬼物方才為何自行退散?是你出手了?”

    漢子搖搖頭,“怪事。我還以為是你的手段?!?

    “不繼續(xù)跟上一段路程?”

    “終有一別。何況我相信你的卦象結(jié)果。”

    兩個萍水相逢的“少年”,各自都不言語,一前一后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一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蹲在一條河邊掬水洗臉,腋下夾著一大堆衣物,趕忙丟在地上,站起身,小跑向那個背劍少年。

    陳平安停下腳步,皺了皺眉頭。

    陸沉嘆了口氣,搖搖頭。

    顯然陸掌教要找的那個存在,并不是這個化名青泥的“少年”。

    那個存在,既然是在寶瓶洲,那么年輕隱官,重返家鄉(xiāng)的馬苦玄,或是顧璨,就都有可能碰到。

    而且他們的可能性,要比一般練氣士更大,大上許多。只要與蠻荒天下和妖族因果糾纏越深,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這也是陸沉為何會主動找到陳平安的根源所在。但這只是可能性而已,天道無常,世事難料啊。

    陳平安也沒有與青泥解釋什么,問道:“先前潑墨峰那陣風(fēng),是你作怪?”

    陸沉委屈道:“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

    陳平安提醒道:“陸沉,接下來你找歸找,記得下次就別跟我見面了,事不過三?!?

    先有裁玉山散花灘,又有合歡山地界的潑墨峰,以及此地。

    陸沉開始轉(zhuǎn)移話題,笑道:“有人評價你的書法,由印觀字,輸在天資不足,勝在用功頗深?!?

    陳平安點頭道:“是個很客觀的評價?!?

    陸沉轉(zhuǎn)頭望向那個黝黑少……女,笑道:“好造化,能讓貧道與陳山主一同為你護道?!?

    少女此刻心情糟糕至極,差點脫口而出一句你哪根蔥,只是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是青冥天下那邊的哪位山上前輩?”

    陸沉賣了個關(guān)子,“一位高人,境界高,氣性高,眼光高?!?

    陳平安瞥了眼少女的挎包,里邊裝有那支大驪斥候精騎的腰牌。

    “之所以在此成為英靈,卻始終徘徊不去,為何不作歸鳥避窯煙。想必只因為心有執(zhí)念,唯有二字,殺妖?!?

    陸沉雙手籠袖,緩緩道:“貧道瞎猜的,其中真正緣由,那位周姑娘說有難言之隱,肯定是很有些曲折了?!?

    陳平安說道:“陸掌教,勞煩你送青泥離開合歡山地界,我回一趟小鎮(zhèn),可以將她安頓在青杏國京城的那座仙家客棧?!?

    陸沉笑道:“何必這么麻煩,咱們仨一起回小鎮(zhèn)就是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陸沉笑道:“不妨聽貧道的,算卦一事,想來周姑娘不如貧道精通。”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陸沉與那個黝黑少女笑嘻嘻開口道:“青泥道友,你與我們兩個聯(lián)手,可殺十四境!”

    青泥好奇道:“這位道長,十四境是什么境界?”

    按照周姐姐的說法,外邊天地,無奇不有,可武夫境界不是最高才山巔九境,山上練氣士出神入化才地仙嗎?

    陸沉一本正經(jīng)道:“十四境都不懂?就是十四個一境練氣士!”

    少女看了眼吊兒郎當?shù)哪贻p道士,再看了看那個遇事就跑路的背劍少年,覺得他們能成為朋友,真不是沒有理由的。

    陸沉笑道:“山巔一陣風(fēng)吹過,就扯出山外這么多的紅線因果線。”

    言外之意,當然是說陳平安答應(yīng)參加青杏國觀禮一事。

    在那牛角渡,你陳平安一個無關(guān)善惡的點頭而已。

    千萬里之外,就是整個合歡山地界各有各的悲歡離合,興許是咎由自取,可能是自作多福,抑或是命中注定。

    陳平安取出那只朱紅色酒葫蘆,只是喝酒。

    陸沉轉(zhuǎn)頭問道:“青泥小道友,先前四幅畫像所繪神仙,你覺得哪一位最年輕英俊?。俊?

    不等青泥回答這個白癡問題,就見那背劍少年一記抬手擺拳,打得年輕道士當場橫飛出去,落地后便直挺挺不動彈了。

    被嚇了一大跳的青泥,顫聲道:“你這一拳是砸中了那道長的太陽穴?他真沒事嗎?”

    背劍少年沒好氣道:“看錯了,是天靈蓋,打得這位道長直接證道飛升了。”

    青泥到底是擔(dān)心那人是否受傷了,她再次轉(zhuǎn)頭望去,只聽那年輕道長輕喝一聲,一個鯉魚打挺,結(jié)果沒能起身,整個人重新摔在地上,道士只得伸手撐地踉蹌起身,使勁晃動肩膀,散落一身塵土。

    道士好像沒事人一樣,根本不與那背劍少年計較那一拳,問道:“青泥小道友,你與神誥宗祁天君很熟嗎?這么巧,貧道也與他也有點淵源唉?!?

    少女稍稍放心,板著臉說道:“我很熟悉祁天君,祁天君跟我不熟?!?

    那個頭戴蓮花冠的道士以拳擊掌,“又巧了不是,祁天君很熟悉貧道,貧道與祁天君不熟?!?

    少女皺眉道:“道長說反了吧?”

    陸沉揉了揉下巴,假裝沉思狀。

    “青泥小道友,你覺得我陳兄弟人品如何,相貌如何?是不是當?shù)闷稹晟偃f兜鍪’一說?”

    “呵。”

    陸沉雙手繞后抱住脖子,伸了伸懶腰,“若有誰知春來去,除非問取籠外鶯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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